写给你的20岁

    20年的时间，可以浓缩成十几万字的小说，或是30集的国产生活剧，具体到母亲和女儿之间，大概只有那些喜怒交集、慌慌张张又鸡零狗碎、拾掇不全的碎片。

   

    你上大学两年，院子里那个仓促而成的简陋花园已日渐丰满，它消化了我大多数的中年时间。植物真是宽容，任由我反复折腾，那些放任自流、野蛮生长的过程想必不太幸福。像年轻时的我，仗着你性格温顺，强行灌输你很多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害你活得苦逼又沉重。初中开始，你渐渐学会了反抗霸权，你将我步步逼退直至丢盔弃甲，我虽瞠目结舌、心有不甘，但被你反攻已经是我最好的结局了。

      如今，木香在春天有了飘逸的枝条；扦插的绣球小苗长势强劲；铁线莲、欧月此起彼伏；风车茉莉的香味钻进屋内，洗碗成了一件愉悦的事情。因被闺蜜蛊惑，我最近对枫树上了心，约旦、流泉、青龙、花吹雪……它们在风中的姿态就是青春啊，生机盎然、特立独行、不管不顾。我长久地注视着它们，如同你透过窗户凝视深夜环球港的双子塔。

      你曾揶揄妈妈的天真和盲目乐观，如你所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征。我所经历的是中国最翻天覆地的七八十时代，各种冲击和变化让我的父母总是行色匆匆，他们感受着飞速前进中的中国，无暇顾及子女，我和你小姨在自己建立起来的内心世界里自得其乐，偶尔从电视里看到外面的世界对于我们来说完全遥不可及，那时候，我们更多的是关心粮食和蔬菜，活得像诗人一般纯粹。

    我们简单，我们不懂畏惧，我们没有远大志向，我们只是被时代推动着随波逐流。但从过程来说，谁也无法准确判断哪一条路是最正确的，只是凭机遇和本能去选择，即便不是最好的，但谁知道哪一个才是更好的呢？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我没有勇气理直气壮地指导你的人生，好在我习惯性的放手让你很早便开始了自我管理。小满那天出生的你在小学阶段有很强烈的节气烙印，那时，我们之间有很多种关系，是朋友、对手还是合作伙伴，你宽容又敦厚低调的天性太让我省心。

      那年中考失利，你看出了我这个内心脆弱的母亲掩饰不住的沮丧。于是你重新拟定了未来大学的方向，整个高中，你总是忧心忡忡，我们彼此小心翼翼略显沉重。你似乎是在进行一场残酷的拉锯战，用不断的自我否定去对抗青春本应有的恣意纵情。直到高考分数揭晓的那一刻，你蹦跳着欢呼的样子才让我重新找回那个失去好久的小姑娘。

    徐徐打开的青春，在无限内卷的大学校园里又被硬生生的拖拽回来。可是我的孩子，不要为未知的世界放弃眼前的快乐，身逢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很少有笃定的人生，不要畏惧未来，因为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做任何事，只要你保持松驰的状态，你就不会觉得太难，你说做核酸也是如此，对不？你们的刘擎教授谈到个人主义时代的来临，他说思考、写文章都是一种方式，你的自我会在不断叙述的过程中被建构起来，你才能慢慢了解到内心真正的需求。

    如果不是疫情，好不容易从大一疯狂的作业堆里抬起头，大二下半学期你至少可以看十个展览。谁说过狭窄的空间更有利于思考？宿舍里好在还有书桌，一直以来，你对物质的克制在封控期间到成了优势。这是上海百年来从未出现过的非常时期，除了那些热情的志愿者，整个华师校园里静默无人，而大学生微信群里却不断疯涌出各种声音，你从这个庞大的人群里发现明显的思维参差，你经历了二十年风平浪静的生活，面对这次疫情的冲击很容易会不解、茫然，但重读加缪的《鼠疫》你就会明白，文学作品并不仅仅只是虚构，现实的荒谬才是文字的力量源泉。要依然存留人类终趋美好的信仰，世界没有永远的宁静，你能获得的只有在人声鼎沸里的思考与自省。

    我欣赏你天然的正义感和对是非的判断力，你同情弱者，厌恶践踏规则、利已主义、法西斯……而你忍不住的愤怒和焦虑只会让自己更痛苦，一个社会总是会存在不同声音，停止对他人的期待，你有一份热、就发一份光，勇于面对困难，保存一个优质公民的基本素养和法治精神，你在找寻光明、温暖、自由的同时一定会遇到同行者，因为大多数人是热爱这样的未来的。

    大学是你摆脱父母约束独自从坦途走向森林的过程，你得披荆斩棘，分辨舍弃，专注坚守自己的选择，这条路很艰难，且注定越走越孤独。理想主义是珍贵的，同时也是脆弱的，你只有保持乐观，才能在困境中拥有一种坚持力，一种韧性。另外，请相信妈妈的爱尽管单薄但永远都在。

      我去年末买回一棵黄金香柳，它飘逸的枝条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简直是花园颜值担当，可没等熬过冬天，它便已经满头枯草，死气沉沉，我懊恼了很久。当春天来临的时候，那一头枯叶里突然冒出了点点新绿，它重新活过来了。失而复得带给我成倍的快乐，而园艺种植的魅力就是耐心的等待各种成长中的惊喜，所以孩子：不要着急，你的人生路才刚刚开启，我会陪着你等待一个更美丽的世界。

    真开心你能在生日的前一天从被疫情肆虐的上海顺利撤离回扬州。小满时节，正是最美的浅夏，趁着麦穗初黄，韶光流转，好好爱自己。

祝我亲爱的小满：20周岁生日快乐！

                        妈妈写于2022年5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