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做的汤圆

糯米,北方又称江米,是人们经常食用的粮食之一。

按中医的说法,糯米味甘、性温,入脾、胃、肺三经,具有补中益气、健脾养胃、止遏虚汗的功效,是一种温和的滋补品。

因其香糯粘滑,糯米还常被用以制成各种风味小吃,譬如年糕、汤圆、糍粑等等,深受大家欢迎,不过也有很多人因忌腻而不喜欢食用。

然而,我却是个重度嗜吃糯米食物的人。

但凡以糯米为原料做成的食物,无论粗加工的粽子、年糕、汤圆、糍粑、糯米卷、糯米鸡,还是精加工的糯米排骨、八宝饭、八宝粥、桂花糯米藕、烧麦等等,也无论是煮的、蒸的,还是炒的、煎的、炸的,我统统都爱吃,就连最普通的糯米饭,我也长吃不厌。不怕见笑,到现在这么一大把年纪,只要看见有用手推车推着个大木桶卖糯饭团或用自行车驮着个铁皮桶卖糯米糍粑的流动商贩,我每每会立即冲过去买吃,求个大快朵颐。

我也有过不少品尝名优糯米食物的难忘经历,比如在安徽淮北出差吃过的桂花酒酿汤圆,以及千禧年之际在广西十万大山景区开发旅游项目时,吃过的瑶族同胞包的长条粽和壮族同胞农历三月三歌仙节做的五彩糯米饭。

但我最爱吃的,是小时候母亲做的汤圆。

我的老家是赣西北的一个偏远山区小县,我们那里的习俗是除了元宵节以外,正月初一的早餐也是要吃汤圆的,由于那时做汤圆的所有事务全部用手工操作,工作量大而繁琐,所以需在每年的农历腊月中旬,和准备其他年货先后完成。

清代浙派著名诗人符曾的《上元竹枝词》写道:“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见说马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的确,做汤圆的第一步是选糯米、淘糯米。

母亲用来做汤圆的糯米,是当时生产队在我们当地叫长水田的一种特殊的稻田里所产的圆糯米。这种长水田其实就是一种本身自带泉眼的稻田,长水田里四季泉水长涌,水温低冷,一年只能种一季庄稼,生长期漫长,加之深及大腿的田泥很肥沃,糯稻吸收的光照和养分十分充足,所出产的圆糯米淀粉含量极高,呈蜡白色半透明状,品质优异,符曾《上元竹枝词》所说“江米如珠”丝毫不以为过。

备好糯米后就开始淘洗了。很巧,母亲淘米的过程亦如符曾诗里的“井水淘”。

母亲先把糯米放进一个大木盆,之后担起木水桶,挑来家门口泉井里的冬暖夏凉、冒着热气的清澈泉水,倒入木盆,用手搓洗一番,同样的程序反复二至三次,再静置数小时,淘米算是淘完了。

淘洗过的糯米经数小时的静置后,充分吸收了水分,膨胀变软了,接下来就是磨米浆。那个年代,磨米浆都是靠人力用石磨来磨,这时候就需要父亲来帮忙了,母亲一个人无法完成。

石磨安置在老屋后面过道的一角,父亲干的是力气活,站于距石磨大约二米远地方,双手紧握一根用粗棕绳悬挂于横梁、7字形头、丁字形把的专用推杆推磨,母亲紧靠石磨侧立,左手拉着固定于石磨上盘磨侧木座的把手协助推磨,右手拿着一个小勺往石磨的加料口添加米水,石磨转一圈加一小勺,直至磨完。

米浆磨完后的事简单多了,把米浆装入布袋架在木架上,再压上大石块滤去的水分,趁着晴好天气晒干了就成了糯米粉,装入陶坛收藏好,至此做汤圆的前期工作就大功告成。

等到正月初一的那天,父亲天刚蒙蒙亮时就会起床,按当地的习俗燃放开门的鞭炮,以迎接新年的到来。

之后母亲也起床了,着手给全家做开年的第一餐——象征团圆美满的汤圆。

母亲首先从陶坛里取出糯米粉,加水揉匀成团。揉糯米粉团母亲非常有经验,她不用冷水,冷水揉的没粘性,做出的汤圆易散开;水太烫也不行,会把米粉烫熟,做出的汤圆不光滑,缺乏弹性,口感差。揉糯米粉的水烧到65度左右最佳。

揉毕糯米粉团,母亲即着手搓汤圆,她做汤圆不包入任何馅料。

这是她的拿手好戏,她有个绝活,搓汤圆时能一次搓成两个或三个。只见她掰出一小块揉好的糯米粉团,又一分为二或一分为三,放入掌中,随即双掌飞快旋转揉搓,几秒种后,一对或三个大小均匀、光滑漂亮汤圆就出现在她的掌中,一气呵成。

在搓汤圆的同时,一大锅水也烧开了,母亲把搓好的汤圆沿着锅壁轻轻放入佛水中,煮至浮起后,再切入过冬的翠绿的芥菜叶,加少许食盐,小火熬着,一大锅美味的汤圆就煮好了,顿时整个厨房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等着全家人起床享用。

早晨九点多钟,全家人陆续起床洗漱后,涌向灶台,自食自盛,你一碗我一碗,站的站坐的坐,团团围定放着霉豆腐、酸菜等小菜的木方桌,呼啦呼啦的吃起汤圆来,吃得额头微汗,吃得身心俱暖,吃得唇齿余香,吃得酣畅淋漓。

母亲做的汤圆,与市面上的汤圆大相径庭,有一种特别的风味。

市面上所卖的汤圆,琳琅满目,馅料各异、花样繁多,太过精致太过花哨了,精致得失却了汤圆的本真,花哨得失去了汤圆的本味,根本一点也不好吃。

母亲所做的汤圆,没有包入任何的馅料,仅仅用过冬的芥菜叶清煮,也仅仅加了一点点食盐用于调味。经过冬天的霜冻洗礼的芥菜叶,苦涩味尽褪,煮熟后青葱的菜香扑鼻,还略带着一丝甘甜味;用石磨手工的糯米粉不如机制的细微,汤圆因而则软软糯糯中略带粗粝,嚼而有筋,食之不腻。

母亲做的汤圆清淡、清香、清纯,尽显糯米的本真味,夹一丸入口,那感觉就宛如一股清流在心田浸漫,清爽舒畅。

英雄能本色、名士自风流,本真味才是最美的味道。

母亲去世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过她做的那么好吃的汤圆了,我很想念她做的汤圆!

实在想念不过了,前几年回老家到二哥家过年时,我就要求二哥按母亲的做法做一锅汤圆给我吃。

二哥果真按照母亲的做法,做了一锅不包任何馅料,只用芥菜叶、只加少许食盐清煮的汤圆,我大吃两碗,味道尚可,但无论如何,怎么也吃不出母亲所做的汤圆的那种特殊的味道了。

为什么用同样的方法做出来的汤圆,风味道却相差甚远呢?

我大惑不解,不禁问二哥,你真的是按母亲的方法做的汤圆吗,二哥说半点不假,完全是按照母亲的做法做的。

我沉默了。

母亲已作古,兄弟已各自成家并分家,姐姐妹妹已出嫁,少年时期那一大家人已各奔前程、分散于全国各地,时已过境亦迁,物虽是人却非。

或许,母亲做的汤圆,不仅仅是一种美味可口的食物,还包含着一段时光,包含着那些曾经的艰苦清贫但简单快乐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世风纯正,没有物欲横流,没有唯利是图,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灯红酒绿,没有浮华攀比,一家九口平平安安,辛苦劳作,互助互爱,相依相亲,其乐融融。可随着母亲的去世,这样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

或许,母亲做的汤圆和二哥后来所做的汤圆味道其实差不多,只不过是缺少了一种氛围,一种感觉,一种情愫,一种少年时期全家九口,大的大小的小,站的站坐的坐,团团围定在破旧的厨房里的破旧的木方桌旁,呼啦呼啦吃着汤圆的热热闹闹的氛围,一种无以复加的笼罩在母亲浓浓爱意之下的温馨的感觉,一种至深至切的爱戴母亲的情愫。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种氛围,这种感觉,这种情愫,日久弥新,终生不会磨灭。

我永远也忘不了母亲做的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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