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简写版

二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沉默了许久。半晌,还是韩冰打破了安静:“在这个领域,你我也算是棋逢对手了。”

郑耀先道:“虽说棋逢对手,但你还是要技高一筹。”

韩冰不解:“此话怎讲?”

“从戴老板到毛人凤,还有中统的田湖,哪个不怀疑我是共产党,不想置我于死地啊?反观你,谁会相信你不是个坚定的布尔什维克呢?尤其是老陈,因为这个还跟我发起了脾气。”郑耀先苦笑道。

韩冰道:“其实你我的潜伏策略没有高下之分,不过是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罢了。”

“那倒是。在共产党内部,想利用小圈子搞小动作、浑水摸鱼绝不是件容易事。反观国民党,弄权作势者风生水起,有心报国者却人人自危。我是眼睁睁地看着它病入膏肓、回天乏术。像我的老部下宫庶,当年也是个参加过‘一二·九’学生运动的爱国青年,也曾是一腔热血,满怀理想。可到头来却要为这样一个党国殉葬,可悲可叹呐!”

韩冰反驳道:“难道党国就没有崇高的革命理想吗?就像你说的,宫庶也有他坚守的信仰。他憎恨日本侵略者,希望中华民族不再受压迫、人民能过上好日子,那也是很美好的理想。先总理孙中山先生提出的‘三民主义’,在当时是多么先进的民主思想啊!他创办的陆军军官学校堪称革命事业的摇篮,国军不少著名的军事家、包括共产党的许多高级干部也都曾是黄埔学员。甚至就连坐在我面前高谈阔论的郑先生你,不也是承蒙党国的苦心栽培才达到现在的高度吗?”

郑耀先无奈地说:“信仰的问题咱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谈也罢。怪只怪蒋委员长走偏了,违背了孙中山先生的遗愿。政见不同,杀;信仰不同,杀。可镇压到最后,他代表的究竟是谁的利益呢?人民跟着他能过上好日子吗?人民不认同,他还能领导谁呢?到最后不成光杆司令了?所以说老蒋啊,还是咎由自取。即便没有中国共产党,人民大众也会组织起来反对他的。”

韩冰痛苦地说:“党国高层怎么决策不是我辈考虑的事情!”

郑耀先于心不忍地说:“唉,别说这个了,说说你这十年吧。也是……受了不少罪吧?”

“一直在工厂做工,一天天的熬着呗,最后不还是熬过来了?对了,你也都挺好的吧?”韩冰关切地询问起郑耀先的近况。

郑耀先笑道:“咳,挺好的,就是老啦。”

“人生如梦,岁月催人老,咱俩都老了!”韩冰感叹道,“可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四六年三月中旬的一天,春寒料峭的延安,突然来了一个叫金默然的人。他自报家门说他是中央日报的副主编,但我知道,他就是陪都军统站的上校副站长郑耀先。很多年后他居然跟我说他是个共产党!你说,这怎么可能呢?!”郑耀先闻言,心如刀割,默然无语。

韩冰轻轻点头:“对,其实我是一叶障目了。现在仔细想来,你并非没有给我留下一点线索。像你这样一个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居然津津有味地吃着我们边区的小米和豆腐,兴冲冲地穿着八路军军装参加舞会,甚至还亲自扛着锄头种地、和老乡唠家常,皮实得很,完全没有一点儿国统区长官的架子。江心说你在装蒜,现在看来,那就是你的真情流露吧。”

郑耀先解释道:“这是跟你玩了一招真假虚实。大多数人会认为,一个人怕什么就掩饰什么,我就反其道而行之。一个老牌军统特工,喜欢共产党的东西且毫不掩饰,你会把这些当作我通共的证据吗?”

“没错,所以我得出了和江心相同的结论,”韩冰苦笑道,“但有一件事非常耐人寻味。那晚江心摸着黑想暗杀你,素来心狠手辣的军统六哥竟然放了她一马。你要真是国民党,她恐怕早就死于非命了。以你郑耀先的本事,完全可以让她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我们的同志却抓不到你一点把柄。”

郑耀先悲伤地说:“江心虽然是个柔弱女子,但却很勇敢,不怕牺牲,对革命也很忠诚,是个好同志!”

韩冰沉默了。她想起了当年那个在陕北土坡上对她倾吐衷肠的美丽女孩。作为特工的她胸无城府,却性情刚烈、嫉恶如仇,为了共产主义信仰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她怀着对她的敬和对郑耀先的恨,永远地被埋在了那片红色的土地里。

郑耀先苦笑道:“因为名单遗失的事情,戴笠就对我产生了怀疑,想利用江心的共产党身份放任中统和中共将我联手除掉。一计不成,他又派我来延安执行任务,还在我身边安插了宫庶、江心两个杀手。再加上组织一贯对我误解很深,也想就此把我扼杀在延安,这样我大概率是有来无回了。因为不管我是不是共产党,国共两方总有一方会得手。只可惜呀,戴老板一生机关算尽,但还是死在了我的前头。”

韩冰冷笑:“到了今天,你还有什么脸再数落戴笠长官?他那么信任你、赏识你,还带你历练、把你扶上高位,而你却一直在算计他、利用他。因为你,那73个潜伏在陕北的军统特工被共党一网打尽,一夜之间全军覆没!要我说,即使戴笠长官真的处决了你,你也是死有余辜,百身莫赎!”

郑耀先没有搭话,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韩冰冷冷地笑了:“风筝。”

郑耀先凝望着韩冰,沉声道:“影子。”

“不是冤家不聚头。”

“都是千年的狐狸修炼成精。”

“你就是个老狐狸,”韩冰自嘲地苦笑,“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你郑耀先就是风筝!”

“直到今天,我也不愿相信你就是影子。”郑耀先悲凉地说。

“是啊,我是影子!可是,风筝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是你啊?”韩冰手指着郑耀先,眼里闪着泪花。

“我原想着等一切都过去了、组织也允许的时候,就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你。可是我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我平生唯一的失手,就是在和你的较量中!”郑耀先痛心疾首地陈说着。

“你以为我赢了吗?”韩冰含泪反问,“和你相比我还是太天真了,居然还妄想两个国民党特工能在共产党的眼皮子底下恋爱、结婚!你看看宫庶和延娥,那才是党国伉俪在大陆应有的结局!”心绪纷乱的郑耀先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闭上眼睛,仿佛看不见就不用承受这彻骨的痛楚。

“现在想想,你要真是军统的,以你郑耀先的‘斑斑劣迹’,是绝不可能像徐百川一样争取到宽大处理的。可结果呢?关于郑耀先的调查竟然就这么有头无尾地草草收场了。那场运动何其疯狂,造反派亡你之心不死,屡次三番想要置你于死地,而你在他们手下居然还能神奇地活着!还有马小五,他是我带出来的,他什么水平我知道,凭他自己的本事跟宫庶遭遇绝不可能有任何胜算的。我真是糊涂啊,竟然对这一切都无知无觉!”

“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郑耀先轻叹一声。

“唉!”韩冰双臂支在桌上,双手抱起头颅,陷入了痛苦的沉默。郑耀先一脸忧郁地望着韩冰,几次欲言又止。

片刻,韩冰抬起头,理了理情绪,将过往的回忆抽丝剥茧呈现在郑耀先面前:“我们任何人都没有上帝视角,如果站在当时的时间节点上来看,你作为一名特工的确是无可挑剔的。当年美国的中情局和英国的军情六处都为中国有你这样杰出的特工而震惊,可见在这一行,你的本领算得上是登峰造极了。打鬼子的时候你郑耀先的大名令日本人闻风丧胆,见到你像是见了瘟神,避之唯恐不及。抗战胜利后你在军统神出鬼没,左右周旋,骗得一群傻小子对你死忠,共产党内也对你恨之入骨,甚至还下了追杀令,见到你恶贯满盈的郑匪耀先,不问青红皂白,格杀勿论。即便后来被组织抓住了,你也是对答如流,毫无破绽,把我们五个耍得团团转,明知你就是郑耀先却偏偏拿你一点辙都没有!要不人都叫你‘鬼子六’呢,满肚子全是心眼儿。”

郑耀先苦笑道:“你也太高看我了。一些江湖传言把我这个人妖魔化了,搞得我好像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似的。说到底了,还不是你潜意识里不想去证实我的真实身份?我是郑耀先就够了,其他身份管他呢?就像我,也是一样的。”

韩冰叹道:“做职业特工的,一旦沾上了‘情’字,离着毁灭也就不远了。从赵简之、宋孝安到宫庶,哪一个不是死在这个上面?当年保密局的地下联络站被共产党一锅端掉,想必就是你的杰作吧?你之所以能把他们一个一个抓住,归根结底还不是利用了他们对你的情义?”

郑耀先沮丧地说:“你说得对,是我辜负了他们。简之和孝安都是为我而死的,还有宫庶,也是为了来找我才被抓的。他们毫无条件地信任我,而我却辜负了他们对我的信任。”

韩冰冷笑道:“赵简之一头撞死的时候,我都觉得深受触动。可悲的是,他至死都在捍卫的六哥却为了抓住他而沾沾自喜!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见他?”

郑耀先痛苦地摇着脑袋:“他们都是我的过命兄弟,他们对我的情义一直都是我心中的无价之宝。如果从我个人的情感出发,我希望他们都能好好活着。可我除了是他们的兄弟之外,还是一名共产党员。我的信仰告诉我,我有我必须履行的职责,义不容辞,没有周旋的余地。如果为了我郑耀先个人的交情却要人民付出更大的代价,那我何以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虽然郑耀先一直在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心痛,但提起这几个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韩冰喟然长叹:“唉!一个共产党,叫这么多优秀的三民主义者甘愿以死成全,终究是你的人格魅力使然。党国败了,他们心如死灰,对他们来说是生是死区别不大。只是最终死在你这个六哥的手里,把他们的人生彻彻底底变成了悲剧。唉,要怪只能怪他们命里有此劫,想要逆天改命,是痴人说梦。”郑耀先一边听着一边低下头,再次陷入了痛苦的沉默。

韩冰见状,苦笑着说:“我又何尝不是呢?小五从十四岁就跟着我一块打鬼子了,是我一手带起来的侦察兵。他把我当成自家姐姐一样,有啥心里话都跟我讲,对我毫不设防。而我呢,却滥用了他对我的信任,害得他在香港差点回不来!还有很多好同志,受牵连于我的情报,死的死被抓的被抓,真的太惨了……你知道吗?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煎熬。很多次我在深夜里问自己,我这么做对得起组织吗?对得起那些把我当成亲人的同志们吗?可是如果不这么做,我又对得起党国、对得起戴笠长官、对得起那些被共产党抓住枪毙的国民党特工吗?他们才是我真正的同志啊。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意要效忠党国,就必须狠下心来,我没有退路,没有选择,只能继续往前走。不管前面有没有道路,也要硬着头皮往前走。”

郑耀先痛心地说:“身在曹营心在汉,你的苦衷我懂。既然是各为其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这种煎熬就不会休止的。”

韩冰目泛泪光:“可我终究也是人,也有心肝,也有感情!我参加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爬雪山过草地的时候,每个人从牙缝里挤出口粮,为的是给我们女同志多分一点。后来在和日本人战斗的时候,又有多少战友为我挡了子弹!他们说我是党的智囊,对组织的价值太大,不能就这么折在小鬼子手里,所以拼死也要保下我。他们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哭得不能自已,一连做了好几晚的噩梦。如果没有他们舍命相救,我哪还能活到今天?党组织给了我亲人般的温暖,我的本领也是在共产党的队伍里磨练出来的,我懂得感恩!我不是铁疙瘩,我也知好歹!”

郑耀先听着韩冰的讲述,含泪点了点头:“韩冰,你能讲出这番肺腑之言,说明你对党还是有感情的!今生不能和你做同志,是我的遗憾。”

“‘同志’!”韩冰苦涩地笑了,“我是共产党时,你是国民党;如今你是共产党了,我又成了国民党。我们的心也被这两个党深深地隔开了,终究不能到一块儿去!”韩冰知道,国共两党的争斗历来是你死我活的,她和郑耀先之间也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让他们今生虽然有互相陪伴的缘分,却无福为共同的理想携手同心。本应比翼齐飞的爱人到头来却发现彼此志向不同、信仰相异,这便是她这一生中最大的悲哀。

“我倒觉得,我们并没有隔着心。你看,现在咱们把什么话都说开了,什么秘密也不存在了。作为特工来说,心底没有了需要保守的秘密,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你说,我们还能用什么东西来隔心呢?”郑耀先虽然心头甚苦,但还是尽力用温暖的话语来安抚韩冰。

“人的一生真是充满了戏剧性。原本心怀救国救民之志,满以为可以做自己的主人,好好地成就一番事业,可到头来才发现,一切终究还是由不得自己!”韩冰的神色里透着散不尽的悲凉。

“正如当年组织派我潜入国民党时,我以为我的一生会是波澜壮阔的,即便死也要顶天立地像个英雄。如今到了这风烛残年,回顾这一生,真的就像一场梦一样。”郑耀先叹息道。

韩冰轻轻点头:“那时的我们都太年轻了。怀揣着理想,迫不及待地被时代裹挟着卷入革命的浪潮,身边形形色色的人熙来攘往,而终究会有曲终人散的那一天。临了才发现自己是那样孤独,身边的一切都成了一场空,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来!”

“只要回忆是美好的,其他的都不重要。”郑耀先劝慰韩冰。

“是啊,我们都有年轻的时候……年轻怎么都是好的。”韩冰感叹。郑耀先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缕微笑。

“抗战初期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存在。听说你不仅是中国情报界最卓越的天才型特工,而且拳脚功夫相当了得,一般人根本别想从你那里占到丁点儿便宜。你年纪轻轻就在委员长那里挂了号,戴笠长官更是对你赞誉有加,更不用说那些下级军官和士兵了,一个个都把你当成了他们的神一样顶礼膜拜。能与你这样一个传奇人物纠缠半生,我也自觉人生丰富许多。”韩冰的脸上笑盈盈的。

“也几乎是同时我知道了你的名字。你足智多谋又枪法超群,既能运筹帷幄中又可决胜千里外,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更胜儿郎’。在延安,你我斗得难解难分,计谋手段只在伯仲之间,而在内心深处我却与你惺惺相惜。解放后在山城公安局,你斗我斗得越狠,我反倒是愈发欣赏你了。因为这恰恰说明你党性原则性强,革命意志坚如磐石,是我党的好同志。后来一起在石口劳教农场改造的时候,你看我总是死皮赖脸地缠着你、想跟你没话找话聊,其实是因为我心里早就有了你了。我还仔细地想过,我喜欢的女人就应该是像你这样的。”

“你因为我是共产党而欣赏我。我呢?恰恰因为你是国民党而对你一见倾心,且随着岁月的推移,这份爱愈来愈深,以至于连我自己都惊讶,我韩冰竟也会这样地牵挂起一个人来!当年在延安的舞会上,我们以民主的名义共跳一曲。你暗示你和我是一路人,我则明确表示你我不是一路人,其实我心里还真以为,咱们两个是一路人呢。你我就像一对冤家,缘分把我们紧紧地绑在一起,无论流落到天涯海角终会相见,酸甜苦辣也都一起尝遍了。在我心目中,你郑耀先不仅是党国的骄傲,也是我韩冰的知音,更是和我一起柴米油盐、相濡以沫的伴儿。天底下到哪里去找像你这么知我懂我的人呢?我想和你结婚,和你好好地过日子。可谁能想到你是个真正的共产党呢?你是共产党也就罢了,为什么偏偏是风筝呢?影子爱上了风筝,老天爷可真会开人的玩笑!”韩冰说着说着,眼眶里涌出了泪花。

郑耀先悲哀地说:“你我相识至今,风风雨雨了大半辈子,本以为心心相印,情投意合,终究发现,你在此山,我在彼山!”

韩冰凄然一笑:“你唤我的名字,我只能报之以叹息。而当我朝你伸出手想要拥抱你时,你却只能以泪眼相对,不敢迈近一步。”

“这就是我们的结局……”郑耀先抬起头,面对着神色黯然的韩冰,突然感到痛彻心扉。

“国民党爱上了共产党,共产党爱上了国民党,不是牺牲信仰,就是牺牲爱情。你说,结局会好吗?”韩冰苦笑。

二人沉默半晌,韩冰突然开口了:“我有几句话想跟你交代交代。”郑耀先猛一激灵,心下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韩冰款款地说:“我知道你一辈子都要强,可你现在毕竟不是小伙子了。你糊弄身体,它也就给你亮红灯,所以千万别逞强了。关于饮食方面你也得注意了,别怕麻烦,也别怕花钱,东西一定要买新鲜的,热好了再吃。你的胃不好,生冷不忌最伤身体了,千万别不当回事啊。组织上给你补发工资了吧,一定要收着,给自己买几件衣裳穿。你这衣服上都是补丁,可不抗冻啊。你现在一身伤病,体质太弱,可再也经不起风寒了。别嫌我烦,你可不能再让我为你操心了,啊?”

郑耀先听着韩冰的唠叨,缓缓地点着头,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凝望着韩冰的脸,动情地喊了一声:“妹子!”

韩冰闻言,心中百感交集,刹那间已是热泪纵横。她没有搭话,只是用含泪的眼睛望着郑耀先。郑耀先颤颤巍巍地朝韩冰伸出手,韩冰也伸出双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郑耀先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才说了一句:“到今天你终于才像个女人了。”

韩冰泪中带笑,缓缓言道:“记得你我在延安第一回过招的时候,你就想给我个下马威,竟然说我不像个女人!我在队伍里工作,身边总是男同志多,娇滴滴、细声细气的哪像个干革命的样子?或许在别人眼中,我韩冰天不怕地不怕,刚烈勇武了一辈子。这女人柔情的一面,也就只有你见过了。”

郑耀先长叹一声:“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谢谢你。”

韩冰含泪道:“也谢谢你,今天来见我这一面,成全了我最后的心愿。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这辈子没有遗憾了。”

郑耀先仔细地打量着韩冰的脸,双目噙满了悲哀的泪水:“如果你只是韩冰,那该多好啊。”

两行热泪顺着韩冰的脸颊倏然滚落:“如果下辈子我们到了同一阵营,就再也不用这么明争暗斗了吧。”

郑耀先的脸上含着淡淡的微笑:“那你来找我。”韩冰则紧跟一句:“为什么不是你来找我?”

郑耀先说:“如果那时已经实现了共产主义,我们即使在天涯海角,你放心,命运也会把我们拉扯在一起的,因为你我前缘未尽。这一世虽然互相陪伴半生,却是匆匆离别,散得不甘。”

韩冰说:“临了你还要和我针锋相对,累不累?”

“习惯了。再说,谁叫你总是那么伶牙俐齿的呢?”郑耀先笑了笑。

韩冰的脸上流露出了凄苦的笑容:“总之,还是要谢谢你。我知道,被你所爱的是我的幻影,这也算是命运对我的一种捉弄和惩罚。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到了你的心,对吗?”

郑耀先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韩冰苦笑:“你在安慰我。这不过是幻想破灭后的心有不甘罢了。”

郑耀先苦涩地摇头。他闭上双眼,不敢再去直视韩冰那凄楚而绝望的目光。突然,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再也储存不下那倾盆的泪水,便任由眼泪从他那紧闭的双眼汩汩涌出。韩冰,今生你我缘尽至此,来世若再见,请你再也不要让我这么好找了。

六哥,谢谢你的成全。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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