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爱情慢

前两年回家，听说过一个真实的故事。

在我们家后山的山谷，有一座坟。那是一对情侣，相拥着从悬崖上跳下来，死在了这里，他们的家人们最终选择成全他们，把他们就地埋葬在了一起。

生的时候没有人成全他们。一个是地主家的女儿，一个是贫下中农的儿子，在家人的坚决反对下，依旧选择勇敢地在一起，并且有了他们的孩子。随着阶级斗争越来越厉害，村里对他们的批斗也越来越恐怖，家人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他们最终把孩子送到爷爷奶奶家，两个人从万丈悬崖跳了下来，双双殉情。

我听得目瞪口呆，小的时候经常跟着我爸去后山的山谷里，割猪草或者砍柴，都会经过那一座坟，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这座坟的背后有这样一个可以称得上壮烈的爱情故事。

这么多年，这座坟一直都在，没有被荒草淹没。我爸说，那是因为每年过年那天他们的儿子都会带着家人来拜祭，这是我们老家的习俗，称之为“上亮”，意思是过年了，也得让地下的亲人也一起过个年。

那个孩子在爷爷奶奶的抚养下长大了，之后离开这个让他悲伤的老家，去了其他地方结婚生子。每年过年，他依旧会带着他的孩子，开很久的车，在我家借了锄头、镰刀，去修葺坟墓。我听我爸说了这个故事，等他们过来的时候特意跑出去，我看到那对殉情情侣的儿子，长得特别普通，脸上没什么笑容。那个视频我才知道，我在武侠小说里看的那些惊天动地的爱情戏码，并不只是在那些大侠身上诞生，原来我们普通人，也可以拥有这样的爱情。

听说这个故事后，我就一直在想，四五十年前的那天，是什么样的天气？那两个人决定跳下来的时候，又对对方说了什么？他们为什么就能那么笃定地认定对方，并愿意为这份认定付出生命的代价呢？

如果他们当时顶住了压力，或者暂时分离，等那个恐怖的年代过去，他们会不会一直那么相爱？他们会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会不会在贫穷面前垂头丧气？他们没有被爱情打败，他们会被细节打败吗，会被贫穷压垮吗？我是亲眼见过在最穷的时候父母的表情的，那个时候他们的眼睛里只有绝望，肯定没有爱情，哪怕他们刚结婚那几年，也是顶住了家庭的压力才没有分开的。得不到我外公外婆的支持，我爸狠下心来自己盖房子，自己开荒种地，才把这个家撑起来。我知道爱情肯定存在过，也曾经消失过，它最终变成了平平淡淡的日子。所有的都似乎消失了，又似乎都在，但是，跟那些生离死别，跟那些被细节打败的爱情消亡比起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个时代的人，为什么能那么容易彼此认定呢？是因为爱是持久忍耐？是没有更好的选择，而我们有？而我们在我们的这个时代，不会混淆爱和责任，不再忍耐？

有时候我很庆幸活在当代，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活法，可以自由的爱或者不爱，但有时候我们选着选着，就眼花缭乱了，就失去了自我了。所以我又很羡慕那些生活在慢时代的人，他们一生只爱一个人，眼睛里只看得到彼此，哪怕一起经历再多，但两个人的心依旧能在一起，不会轻易动摇。

爱情真的是一门哲学，伤害爱情的，往往不是爱情，选择自由的人，也许会被自由伤害。不论向左向右，看起来很艰难，似乎怎么都是伤害，但心里明白了，事情就明朗了。可可惜这门学问太玄了，我们只能用一次次错误，去验证，去试错，直到最后有一天，你看到那个对的人微笑着出现在你的面前，你确定那就是对的人，你才会恍然大悟，原来，所有的错，都是为了告诉你，什么是对。那些错，是必然要错的。而这个对，是在错了无数次之后的必然结果。如果你选择相信爱情的话。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