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明忻
徐老头有“孙子”啦！这个消息像瘟疫一样迅速席卷整个村子。房前院后，田间地头，凡是人们聚集的地方都在议论徐老头的“孙子”。
徐老头缩在家里不出门了。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像是穿在肉里的刺，拔不出来却又刺得生疼。“大半截入土的人了，从没做过一件亏心事，老了老了，却被人磋脊梁骨”徐老头哪能咽下这口气。他躺在炕上，敞开衣襟，仰头望着空洞洞的天花板，胸腔里咕噜咕噜地响，像拉扯的风箱。他生病啦，被他的“孙子”气的。“这世道变啦，人跟畜生都结亲啦”。
原来，徐老头的“孙子”是一条宠物狗。身穿小短卦，脚蹬小皮鞋，摩登的很。
小徐从城里回家探亲，还特意带着这个“新成员”拜访老爷子。小徐本想给徐老头一个惊喜，没成想惊喜变成了惊吓。徐老头一冲动，当着墙根底下乘凉的人脱下鞋子丢了出去，小徐向右一闪，鞋子径直冲出去一头扎进了臭水坑。“呀”，人群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叫，就连突然被曝光的脚趾头都呆住了。徐老头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指着小徐破口大骂：“你个白眼狼，没心肝的，我把你辛辛苦苦拉扯大，你就这样埋汰你爹，居然骂我是条狗”。话音刚落，众人哈哈大笑，一个个伸长脖子饶有兴趣地观望着这场闹剧。
徐老头除了生气，更多的是伤心。
小徐的母亲生小徐的时候难产死了。村里的媒婆隔三差五地来说媒，徐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但徐老头为了小徐不被后娘嫌弃，铁了心不再续弦。为此，村里的人议论纷纷。有的说徐老头是死脑筋，有的说徐老头是个好爹，有的说徐老头是个有情义的男人。当然，夸徐老头有情义的是一些受气的妇人，她们大多喜欢拿自家的男人和别人家的比。
徐老头又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地把小徐拉扯大，其间的心酸不足为外人道。记得有一次小徐生病了，浑身滚烫，徐老头连夜背着小徐往县医院跑；还有一次，小徐被村子里的浑小子截在半道要钱，徐老头知道后拎着一根棍子冲了出去，那帮兔崽子吓破了胆，撒腿就跑；小徐说学校里的同学都把校服改瘦了，嚷着也要改，徐老头笨拙地捏着针熬了一晚上……徐老头的眼前像过电影似的，画面一帧接一帧，回忆一幕连一幕。
徐老头的胸脯快速地上下起伏着，呼噜声一阵紧过一阵，他向右翻了一下身子，然后用手掌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这是老毛病了，年轻的时候干活不知轻重，累出来的。
“爸，您何必这么生气呢？城里人不都给自己养条狗儿子吗？您咋就这么较真儿呢”小徐一边给小狗洗澡，一边安慰徐老头。
“放屁，城里人就都这样？你说你不学好，一天天的尽学些什么玩意儿，我们老徐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徐老头劈头盖脸骂了回去。
“你这就是保守”，小徐对父亲不满意的时候，“您”就直接换成了“你”。“城里这长那长这董那董的都养狗，不都一口一个爸爸的叫，也没听说丢了谁家的脸，你……”，小徐突然停下了，他看见父亲瞪得圆鼓鼓的眼睛不敢再往下说了。但徐老头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怎么，你是说我事儿多，计较错啦？我一个错啦，难道满村满院的都错啦？”徐老头歪着头质问儿子。
“也不能说错，迂腐倒是真的”小徐低声嘟囔道，显然没有了刚才的神气，但仍然现出一副不屈服的表情。
徐老头又瞪起了眼睛，他不知道除了吹胡子瞪眼睛他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再扔只鞋过去吧。鞋！他又想到了掉进臭水坑的鞋，想到了人们嘲弄的笑声。真后悔，不该那么冲动的，他想，白白让人看了笑话。他是个多要强人呀，今天却像个跳梁小丑似的，丢死人了。
泡在水盆里的小狗朝主人汪汪汪地叫了几声，原来是儿子不小心把水泼在了它的头上，它在抗议呢。“小家伙，毛病还挺多”。徐老头的目光又转移到小狗的身上，连同他的怨气一齐转移了去。他想，他被村里的人笑话，归根结底就怪这狗，不是它怎么能发生后面的事情呢？
徐老头像监视敌人一样监视着小狗的一举一动。小狗在水里扑腾一下，徐老头往前伸一点脖子；小狗朝主人叫一声，徐老头再往前伸一点脖子；小狗打一个喷嚏，徐老头还往前伸脖子……到后来，徐老头简直要变成长劲鹿啦。
这狗穿着衣服倒“人模人样”的，脱了衣服简直难看的要死。全身的毛都剃掉了，只有脑袋和两只耳朵毛绒绒的，看着舒服一点。“剃了狗毛就不是狗了？掩耳盗铃”。徐老头觉得好气又好笑，他不明白这狗好端端的为啥非得祸害成这个样子？难道城里人的文明时尚就是这样吗？
“你给我把它抱出去，眼不见心为净”，徐老头命令儿子。
小徐抱起湿漉漉的小狗，用一条干毛巾裹起来就往外走。
“回来”，徐老头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他想，就这样抱出去撞见人怎么办，岂不又给人添笑柄。
小徐折回来把小狗放在炕上晒太阳。徐老头看着四仰八叉躺在炕上的狗，他想，村里人也养狗，没见哪家的狗能搬到炕上睡。这城里来的狗真值钱，能和人睡一条炕啦。这到底是人住的地方还是狗窝？
小狗在炕头晒太阳，小徐却在地上呼哧呼哧地洗衣服，当然是狗的衣服。虽然徐老头的衣服已经点点画画，像地图似的，但小徐没发现，或者说是没有意识到应该为父亲洗一次衣服。因为从小到大都是父亲为他洗衣服的，父亲给儿子洗衣服是天经地义的事，是应尽的义务！况且，父亲的衣服又大又硬，太难洗。徐老头瞅瞅晒太阳的狗，毛发柔亮（虽然只有脑袋上有毛），低头看看自己，灰头土脸，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心酸，狗比人干净了。
小徐洗完了衣服，又忙着给狗准备午餐。狗的午餐很讲究，吃的都是盒装的精品狗粮，火腿只挑王中王。说是这样搭配更营养。搁在以前，狗不都吃剩饭吗？现在倒好，狗捡好的吃，有了剩饭，徐老头不舍得扔全吃了。狗比人讲究了。
徐老头想，狗比人受待见。儿子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正经和自己聊几句，却一直围着小狗转，一会儿担心狗着凉，一会儿担心狗挨饿，一会儿又担心狗寂寞。这不，现在正趴在狗旁边讲笑话呢。小狗卖个萌比亲老子二十年的养育之恩都好使。都说有了儿子忘了爹，可这儿子偏偏是条狗，徐老头不服气，难道自己活得真连条狗都不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