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景和(六)

          一拖在拖的建组会议终于在师爷爷去世后的第二个星期一举行了,这期间关于用牟宁出演女一号的决定自是经过了好一番周折。其实大家心里都没底,剧院从来没有这种先例,牟宁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团里是要她回来的,可因为那场沙枣花节的演出让她实际上并没真正成为过京剧团的一员。如今京剧团归了大剧院,牟宁能算作京剧团的人吗?这是大家争论的一个焦点,牟宁可以回来,回来就要做后半生的演员,要练功排戏,要对舞台负责。她也可以不回来,拿着国外艺术管理研究生的学历继续做她的美术馆馆长助理。她心里说,很多事情是不需要选择的,是舞台选择了自己。

        京剧团里人人都心知肚明,除了牟宁再难找到合适的人选,所以剧组定了牟宁也没太多人反对。眼见着要定人的时候,剧院办公室的何主任坐不住了,早就推荐的自己外甥女眼见着没了机会心里怎么也是不舒坦。

“不如让玫玫的小牟竞赛决定吧。我也不偏袒自己外甥女。”

“玫玫学得是音乐剧,唱功再好跟京剧也不是一回事,你这不是难为孩子吗?”周诗凯从一开始就想拒绝何主任这种无理的要求,京剧就是京剧,唱歌的跳舞的在专业都始终是差了点味道。可京剧团归了大剧院,演出都变了味,晚会上出两排大靠,唱几句京歌,大家都觉得这就是京剧了。

"人家好歹的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怎么就演不了么?我也是讲道理的,小牟当年再好毕竟不也这么多年不演了么。"何主任认了死理,非想要玫玫试试,秦昊作为院长也必须得一碗水端平。

“比就比么,咱们剧院一直都是竞聘制度,何主任的要求也不过分。” 秦昊只能这么说了。

        其实每个京剧团的人心里都清楚,大剧院的竞聘制度几乎都是形如虚设,演员这种职业根本做不了假,两道大幕一旦拉开,演员就成了孤军奋战的英雄,好坏自在人心,而非领导手里的一纸分数。

“我不同意。”门外,是郁秋婉。“你们要是找我做艺术指导,就给我找一个专业的京剧演员。我给唱歌的排不了戏。”

“我这不也是担心小牟么?毕竟刚刚回来,怎么也需要熟悉熟悉不是?”何主任继续说着他的理由,句句也是在理。再坐的各位,谁又没有这样的担心呢?

"你要是不行,能不能练到你行?"郁秋婉忽然回头,紧盯着牟宁提问。

"我·····我尽力。"

“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你不行的。"或许郁秋婉把这件事看作了原则问题,所以她无论如何和也要说出这傲骨的话。

"牟宁是我从小教出来的孩子,当年我能排《孤塚》,今天我就能排《红召》。"

“妈,您怎么来了?”周思凯感到惊愕,他以为母亲真的不在乎到底谁来演,也不在乎到底演的怎么样。所以从未和她提起过剧院对牟宁的意见,一行人只觉得死忙当活马医,撕破脸也要送牟宁上《红召》。是成全自己也是成全大家。而郁秋婉的到来无疑使给了他们巨大的筹码,为《红召》保驾护航。

其实郁秋婉是觉得这么多年都没有保护好这个孩子而心存愧疚的,沙枣花节的那场演出把一个还没真正进入社会的孩子折磨的遍体鳞伤,而自己却只关注艺术,只关注她的戏,而忽略了那些最柔软的东西。是真的想为她做点什么——那就是带她重新回到舞台来。这就是郁秋婉想要弥补的,既然牟宁已经决定回来,那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应当推这孩子一把的。

来之不易,郁秋婉说话掷地有声,在场的各位谁都没办法和她的实力与名气抗衡 ,在何主任沉寂的默认中,牟宁如愿了。院长秦昊正式宣布了剧组人员之后便散会了,人群稀稀拉拉的散去,只剩下郁秋婉和牟宁这几个年轻人。

“全力以赴的准备,在想要放弃,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郁秋婉依然是一副不可违抗的口吻。

周思凯等人都觉得小牟肯定会有点尴尬,“是的老师,我知道了。”这样的口吻才是符合老师气场的口吻吧,沙枣花节的那场演出之后感觉自己都快死了,老师还是强行要自己练好毕业演出。真是可惜了老师为自己排的《谢瑶环》。父母的感情破碎了,自己当做姐姐的友情破碎了。那时真是觉得自己也要破碎了,郁老师就那样陪她在排练厅里度过了两个多月,好像练着练着就只剩下了谢瑶环的一身正气,什么样的难受都深埋心底尘封了....

你以为太难了,以为自己承受不住了,可当深夜之后,太阳如常升起,比眼下更难的事情在摆在你眼前的时候…一切就都还得继续。牟宁原定的毕业大戏是《谢瑶环》,经过郁秋琬不断打磨沉淀的谢瑶环,可惜这谢瑶环只有当年梨园剧场里不足百人的观众得以欣赏。这方舞台的艰难或许从许多戏校学生一毕业的时候就开始了…

“你的毕业汇演剧目是《霸王别姬》,不是《谢瑶环》,系里已经定了,没法再改。”汇演通知下到手里的时候牟宁整个人都是懵的…是负责报送的同学搞错了还是教学秘书搞错了,这中间有太多环节是牟宁不曾知道的。然而据同学说,自己的老师赵姝已经和系里闹了一通。因为赵姝组内的五名学生的汇演全被改成了折子戏…

“老师对不起你们。”强硬而严厉的赵姝竟然主动和自己的学生道歉,牟宁绕是摸不到头脑,她就是这样一个单纯甚至有些迟钝的孩子。

“你不知道么?系主任跟赵姝不对付,所以咱们也跟着受影响了…我倒是没什么,家里都给我安排好单位了,我不是这块料,以后可能就不唱戏了。倒是你,真可惜。”如果不是同组的女孩给牟宁解释,牟宁怕是早要再找教学秘书闹了。

“他一个教学秘书有什么权利砍我们的戏啊”

“你是真傻,系主任他爱人和赵姝以前都在首都京剧院你不知道吗?那女的唱不过赵老师便给赵老师下套,都挤兑到戏曲学院了还不放过。你说干这行的有什么意思?台下有几个观众啊值得他们这么争来争去!”那时候的牟宁在郁秋琬和赵姝的教诲下单纯的认为演戏就是演戏,艺术的精进永远胜过一切。然而此刻…先前沙枣花节时郁老师演出的后台里,宋阳的挖苦和母亲的愤怒,牟宁忽然全明白了。

想来可笑,如果自己真的能做到舍弃父母的感情来换一次演出的机会,就不至于辛苦排了几个月的戏最后连毕业演出的机会都没有了吧?牟宁不想让赵姝为难,没有再闹。可演完了《别姬》之后牟宁觉得自己好像对舞台的心死了,一点欲望也没有了。“上台鞠躬,下台鞠躬,一切都结束吧。”

那时青城京剧团得老团长还是郁秋琬的师兄林小泉,他认定了这个郁秋琬一直带在身边,如女儿一般教诲的女孩以后必定是个好角。“你考虑一下,咱们团不给审批编制,但我已经和民乐团那边打了招呼,给小牟挂他们的编制,人我都求了。让孩子回来吧?”老团长找到牟宁的父亲说了如此掏心的话。如果说人的一生注定经历苦难,但也总有那么几个人的出现让你觉得这世界还有一丝暖意。牟宁毕业后在青城剧团呆了8个月后选择了出国…而这8个月的演员生涯,全凭老团长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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