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专题获奖作品《日子在走》

无头案,老油条对这案子最会处理,只消干放上几周,家属自然能死心,毕竟,日子在走,人就不能有拖沓。

“我自己去找!”

“这件事再不能拖,再拖就晚了!”

然而老王的话突然顿住,转过头对我笑了一下

“当时哪能想到啊,一找就找到现在了”

当一个高素质的聆听者,在这时候是必要的,无非是捧哏式的回个“啊?”然后故作期待,指望能获得更多。

人会忘我的回忆,所以听众并不重要。

老王的近视程度不深,他不喜欢戴着眼镜,眼镜会加深度数,就好像毒品,越用你就越依赖它,对处于水深火热的人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一切的一切,只有用力扶住,才是安全的;只有多扶一点,才是有希望的。

但看不清东西,就得提高几分警惕,譬如街上的熟人,又或是夜里的小猫,恐惧来源于未知,对于老王,更像是要吃了他一般,因为他的女儿,就在所谓的人群之中,放过了这点概率,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因此,出门戴眼镜,戴眼镜出门,当然了,在我们看来,略显滑稽。

钛合金镜框,人到中年都喜欢这玩意儿,戴在他头上,显得格格不入,有时被人指出,他总是支支吾吾,不愿作答,扭头到一边,做自己的事了。

我自是不会讨这般没趣,我喜欢酒,更喜欢独享,但老王有他的故事,而我和所有人一样,喜欢残忍的听。

一、

08年她女儿才6岁,那天老王肚子疼,进厕所前让她不要乱跑,出来后就不见了,大着嗓门喊了两句,周围人看着他,大多是指指点点,却无一应答,那时候他便明白了,女儿调皮的藏在了人群,隐匿的极好。

“大哥,刚那个小女孩,穿蓝衣服的···对对对,在哪在哪?”

看门的老大爷不想有太多牵扯,但依然想了一想,努力回想起一些可靠的信息,说道:“好像刚在那个地方,你去找找。”伸手指一处面饼摊子,那人来人往,散发着浓郁的煎肉香味。

老王没有想过,自己在那一天会找不到女儿,好比吃饭喝水,找到女儿,理所应当,又或说,他在闲来无事的某一天,确实在白日梦中构筑过失去女儿的景象,但绝不是以这样平凡的方式,又在这种毫不起眼的日子中,这已相去甚远。

那家杂粮煎饼摊,整条路,整片城市,每一秒的流逝,都代表搜索范围的扩大,他唯独想到最快的法子,便是自己去找、立刻去找。

难度在几何翻越,脑子用尽所有力气,焦虑,如巨浪般升起,他甚至开始幻想,女儿会在下一个路口,砰的一下出现,女儿的表情,女儿哭着扑向自己,在一次又一次幻灭之中,被构建的活灵活现,并带来了违反逻辑的错觉——女儿已近在咫尺。

警方闻讯而来时,老王已有些迷糊了,七拐八拐才找到那个厕所,这里已不可能有女儿了,还来这里干嘛?都是表面功夫!

一想到这,他的态度变得激动,这些碌碌无为的警察,无疑是有罪的,而且是滔天大罪。

“估计是人贩子,上个月城东那也有一起,跟您情况蛮像的,当然了,不排除附近的地痞混混,普通居民也是有可能的”警察敲桌子的手停下来“你想啊,什么样的人都有”

“这几天手机不要关机了,有消息我们会立刻联系你”

老王做完口供,便调出监控,直到晚上,他又回去,在厕所蹲点,孩子有自己回来的可能性,而媳妇待在家里,哭哭啼啼的,老王没心思去想,他的脑子须完全用来思考女儿的去处,以及提高搜索效率的方法,但思来想去,方法就那么几种——催警察找、求别人找、自己找,而话又说回来,看似是三条,大部分时候,其实都可以归结为最后一条。

毫无疑问,女儿没有回来,也没有回家,但老王相信,她不可能出离这个城市,电视上那些找了三四天才回来的,多得很,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不介意把所有的公路设置卡点,一一盘查后再放行,老王给我说,他现在确实想这么干,就是得把范围扩大到全中国才行。

好在,老王跟我一样,都只是跑个腿,否则,我的快递就要晚两天到了。

这个玩笑,老王不在意,他已完全沉浸了,思绪行云流水,回到多年前的那个不眠之夜。

日子走了一步,老王很快明白,必须立刻动身,无论朝哪个方向,总不能守在这里。

二、

向单位请了三天的假,打印50张寻人启事,贴完一圈后发现不够,想想,决定先去派出所,那旁边有家包子店,可以顺路吃上东西。

昨晚上,老王的亲戚们没睡好,从睡梦中醒来,接了电话,本想抱怨,直被第一句话给憋了回去

“我女儿走丢了!”

有人还回一句“不是,你谁啊?”旋即住了口,过过脑子,额头出一层汗,自己说了什么愣话。

直到现在,跟大舅的电话,还在通,走走停停,声音喊的贼大,大街上,人已逐渐多了起来,每天莫不如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老王成了唯一的变数,但这改变也很快被生活盖了下去。

快到派出所门口的时候,老王的手机响了,未看清是谁,便习惯性的接通,哪知对面先问了一句“喂!你是王维新吗?喂!”

老王一下醒了,浑身上下打起十二分的警觉“是我,你是谁?”

他还想问一句,这人是怎么知道他电话的,但只是想想。

“你儿子丢了是么?”

“你儿子才丢了,滚!”说完,挂断电话。

哪来的无名之火?平日里待人接物,总以理智自傲,多是没睡好罢,老王想想又有点后悔。

没放下手机,电话又打来,还是刚那人

“喂,你干啥的?”

“不好意思,刚说差啦!女娃,女娃是吧?”

“昂,咋了么?”

“我跟你一样,我儿子给丢了,你有空没得?”

“上个月丢的?”

“哎,就是的,跟你那特别像”

“我这急着呢,没空”

“什么没空,我给你讲,我这有线索了”

“有线索,你不用讲,警察吃白饭的”

“哎你这人。。。我现在就在警察旁边,警察让我给你讲的”

正说着,老王踩上台阶,一顿,而那人在里面的声音,徐徐透射出来,他皱了下眉头,把手机放下,空挂着通话,推门叫停了噪音。

“我就在这,啥线索?”

警察一愣,招呼着坐下

“我们之前怀疑是这辆”他拿笔指着监控,上面有两个人,正在风驰电掣,有些模糊

“车牌号..0715,当时是连夜走,我们对比了时间,相当吻合”

“再看这个”

“这是在那个厕所右边的摄像头”

“拍到一个角”把监控调大,只有黑麻麻的一片,要说是同一个,有些牵强

“而且之后,下午,那车又出现了,路线还一样,你看看”

“我觉得就是这辆车”老王说不出的沉稳,他觉得事情步入正轨了,本应如此。

“已经派人了,快的话1个小时,你们要不等会儿?”

“等会儿,肯定等”

另一人也应下来,坐过来与老王尬聊

“我姓李,名飨,叫我老李”

“‘理想’?”

“没有,左边一个乡,右边一个食,吃饭的那个食”

“好名字”

“嗨!有啥好的,土了吧唧的”他瞥了一眼警察,示意老王出去谈“兄弟还没吃饭吧,咱找家做菜的,别傻等着啊”

“做菜就算了,早饭吃包子吧”倒不是说老王多讲究,单因为包子能论个卖,互相不必请客。

学生,工人,还有不知道干啥的,闹成一团,可喜的是,起码能看得出些秩序,老王已经喊了三遍“三根油条”还是被人“插队”拿走,好在俩人都不急,也就没太计较。

没啥聊的,便聊起孩子来,他儿子5岁,买东西的时候,突然就没了。老李狠狠咬下一截油条道“敢动我儿子,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连桥周围4条街的大哥知道不?我兄弟!”

这年头还有黑道,势力还不小,在老王的世界里,忽然庐山半显,有些不真实。

果不其然,老李是生意人,在红坊有家拖鞋厂,一年进账几十万,这些大哥别的不说,拖鞋管够。

这次算是地痞遇上了人贩子,老王其实想说两句,难道这些混混们就不会开展所谓的“贩人”业务么?他不知道老李有没有想过,无论想没想过,说出来总归是不好的。

吃完饭,一直等到中午,人才带到,稍花了些功夫,跟着走了一阵,想钓大鱼,可到了地方,才知道是出来买菜的,那人见到警察,目光撇向一边,明显的不自然,一听是有关人贩子的事,便道不知道,没听说过。那没关系,有什么话,可以去派出所再说。

老王正要发飙,老李已然冲了上去,死死抓住那人的脖子,大吵大闹,发誓让他不得好死,这情形却让老王愣住,一时手足无措,只好跟着警察把他俩拉开,心里却是恼怒,恨没有打他两拳,反而要做这“懦夫”行径。

警察倒也不废话,监控一摆,说道“你坦不坦白,无所谓,反正证据确凿,吃两年牢饭,不用想”这人眼睛死死盯着警察,如雄狮,无声威胁“盯你们好几个月了,事情这么简单,我们早知道的七七八八了,让你坦白,是给你机会,你以为老子想给?枪毙你们几十回都不够的!”猛砸一下桌子,气势大增。

另一警察劝下,对犯人说“让你说啥,你就说!我们也不忽悠,你现在一个字还值钱,还让我们不爽,多给你···”

“说你老母”

“还嘴硬,让我抽他”没说完就被拉住,犯人也挣扎的厉害,场面开始混乱,在一系列骂人、拉人、踹人的画面中,老李如一道黑影,无声而迅捷,拿拳头猛锤了犯人的颅骨,这一下麻利得很,犯人还在奋迅毛衣之际,这一声金石相交,瞬间将他定住,浑身脱了力,被人拉到椅子上,摇头晃脑。

“那车是我的,但人不是我偷的”

“那就是知道啦!是谁偷的?”老王抓他的衣领子,口臭冲他脑门而去。

他又不说话,两颌紧闭。

“你说啊!我不叫你有果子吃”扬手要打,被人拦下,拉到一边

“行了行了啊,先关起来,关起来,你再别闹,再闹也关你!”

这下子,一房子的人都气呼呼,气氛严肃而好笑。

双双被赶出来,老王气汹汹的往家走

“你去干啥?”

“我寻人启事还没贴完”

老李跟上来“走走走,一块儿走,我开车送你”

一路上,老李电话不断,老王则在一旁,焖个葫芦,一言不发。

等出去很远后,老李才抽个空,跟他道“兄弟真是大气运,来一次就抓到人了”

“你来了几次?”

“好多次了,就是把你叫来,今天签字,明天录口供,好不容易抓来一个,隔两天又得放走”

“咋还放走?”

“没证据啊,你不能一直拘留,违法的”

“这个呢?”

“这人就不能放,就是罪犯,谁还能放”

“嗯···”

“你说”

“这群人连夜跑路···”

“嗯?”

“会给娃喂饭么?”

老李噤了几秒,说“不知道。”

有些事不敢细想,想了便无法平静,那些在人生中,不断被忽略的东西,一旦被拿出来细细考究,就会躁动不安,它们无法解决,人能做的,只是忽略而已,而忘却,又变得困难无比。

好比一颗畸形的牙齿,曾不间断的磨了舌头20年,直到被人发现,舌头的痛苦倾泄一通,无论怎么摆放,都避不开摩擦,唯有将牙拔取,又或者,用无数多的日子,磨平它。

老王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女儿身上有太多太多,无法细想的东西了,它们终将成为自己的畸齿,并且在可预见的未来,永远不能拔除,永远的折磨自己,他内心已不自觉的发出了一个祈求——祈求日子能快些磨平这些“畸齿”。

三、

“我不说别的,你们干的这事,你自己说,是不是生儿子没屁眼?”

犯人手上明晃晃的镣铐闪着光,看着桌子,半天不眨一下,有点木讷

“我也不逼你,你媳妇已经说了,就是你给你个机会,按规章办事嘛,你这样,我不麻烦了”

“你们把俺媳妇抓了?你们才不是东西!”

老局长眼里闪着光,知道上套了

“你媳妇咋就不能抓了?都在这待了两天了···你再骂,再骂就再待”

“你凭啥子抓人!你又没证据”

“老子想抓就抓,这里我说了算,更何况,你不是个不招供的嘛”

接着是一顿连环臭骂,两边的警察讨论:要不要给他上点“货”

“还是要走制度的,你们看着办吧”这种事老局长就不适合在场了,带人回办公室,边走边说:“你们这个案子,是比较复杂的,来,你进来”

“我们当然是按您的意思来”

局长笑了一下,说:“我没啥意思,我过来,是给你们传达市里面的意思”呷一口茶,觉得太烫,又放下“上面的意思嘛,该收手时就收手”

队长也是人精,老局长突然要来的时候,就觉察到问题,这几天也没乱上货,但听这意思,是招惹到人了?若是这样,自己也要给个面子的,再怎么说,老局长的为人还是很让人敬佩。

“也不是谁说话了”似乎看穿了队长的小心思,抬手让他坐“一方面,这个事牵扯比较大,你们不好抓,一抓容易抓乱,上面也是盯着,另一方面,奥运会不是快了嘛,稳是第一要务,有啥事情,能化小就化小,不要搞的满新闻都是,影响不好”

队长也是连连应诺,自己能到这个位置,没局长拉一把,是不可能的。

“你好好干,我是看好你的,这件事处理了,就事论功,都不打马虎眼”

“咱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局长点点头,两人的谈话声,淡出门外

“就是他媳妇,您看是”

“不是说了嘛,稳!稳是最重要的,还有那个电线杆小广告啥的,都清一清,影响市容市貌···”

“哎是是是,首长说的是···”

老王在家等了3天,好容易等到警察的电话,却是叫他把寻人启事清掉,不清就罚款,一张50,叫人火冒三丈,另一边直接挂断,把人得罪的死。

“这是欺负人!我走一趟派出所,你就在家里,不要走动”

老王媳妇不免冷嘲一番“自己没用,再去也没用,人家不鸟你”

他们关系不和已有两日了,此时还没缓过劲来。

老王不耐,推门而出,终已不顾,他早明白这女人的性子,不愿多管,如今只求她不拖后腿便可。

队长手上的案子,不止这一个,但都不过是鸡毛蒜皮的破事,队里面的年轻人,一个个奋发有为,对这样的“大案子”,如饿虎扑食,接二连三的跑来请战,誓要把全国的人贩子,抓得一干二净,年轻人就是太冲动,哪里有自己这般城府?

抓人得要沉住气,老想搞出个大新闻,这种人要不得。

“你急什么急?人局长急了么?光是吵吵。”

“这是无头案,人家不说,你怎么抓?”

“去找刘二狗,他还在放婚假,让他负责,你跟着他干”队长有其他事,比如跟老同学吃个饭啥的,忙得很,这警员也是精力大,须配个老油条,至于二狗子,嘿,想要抱娇妻环游大好河山,想得美,现在这种紧张时间,为国分忧才对。

电话是二狗子打的,老王找到的也是二狗子,估摸着人来了,茶水先备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老油条也怕疯狗。

“同志,不是针对你,要以大局为重,现在特殊时期,人啥时候都能找,以后再找,稳住大局”

老王语塞,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女儿就快回来了,咋能半途而废?”

“谁给你讲的?”

“人不都抓···”

“但人家不招啊,线索断了,我们是只能留三天的,还多留了一天,但就是不说,我们没办法”

“那就把人放走了?”

“人没放,今判刑,估计到监狱了”

老王努力适应这些转折,怎么就悄无声息的发生这么多事?

“你别委屈,夫妻两口子都抓进去了,男的判15年,女的判10年,报仇都报了”

“但我女儿没了啊!你们就收案了?”

“好好听我讲嘛!案子没收,只是现在情况特殊,你以为人一下就抓了,缓一缓,也是以大局为重”

“现在缓一缓,人都跑的没影了!”

“你也是组织里的,咋连点觉悟都没有?”

“屁!你,放,屁!借口,你们是不想找!”自己真可笑,竟被一个又一个可笑“大局”压住,说不出话。

“谁不想找了?我们是好心帮你,不要大吼大叫,谁也不欠你的,你再这个态度,就自己去找···”

老王气喘吁吁,反复过电,却转不过弯,怨气如牛,几个呼吸间,直至庞然大物,轰然而出,另一边的二狗还在大声呵斥,一瞬间,两人对视,山海齐出,猫鼠换位,惊愕才刚产生就迫不及待的爆发,拳头缓起,周围罡风,嘴吧慢,还未停,轰鸣先至,二狗已在退,退不急,水壶、茶杯纷纷飞起,冲其面部,人仰马翻,赶忙后爬。

老王近前,拳就要跟上,张目叱之,道“我自己去找!不用你们!”

众人皆起,有圆滑者已然上前解围,而二狗,不知为何,那一刻,浑身颤栗,有股打心里来的恐惧,吓得他不能思考,也是那一刻,一个老油条,忽然看见了猫。

老王闻到一股恶臭,从二狗身上发出,向外弥漫,随后是其他警员,这整个城市,都乌烟瘴气,又挥之不去,给人的感觉,就是恶心,相当恶心!

社会是不是善良的?只有“围城”外的人才会问,一旦娶妻生子,拿着几千块钱的薪水,麻木不仁的活着时,便不会关注了,社会扇了每个人一巴掌,你大可以自己去体会,然而真正的,这一巴掌悄无声息,有些人不过是道听途说,便自以为成熟,知晓答案,实则是个孩子,在不为人知的境遇里,这个疑问依然存在,不见黄河,不死心,而日子,不曾放过任何人,可以骗自己,但骗不过日子,你欠的巴掌,它都会记得,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它会轰然而至,锋芒毕露,不由分说的带你到另一个世界,在绝望中,变成新的绝望,不停蔓延,蔓延到陌不相识的人,可悲可恨,莫不如此!

四、

万应天,常山人,一家五口,他是老大,不怎么出去,天高皇帝远,事事靠自己,政府又能帮衬什么?说白了,有利可图才来“管理”你,穷山恶水中,生不出刁民,只是与别人的利益,脱节了,人多好种地嘛,大伙也乐得被“统治”,一层又一层,谁都逃不脱,谁也不聪明,大家浑浑噩噩,社会就这么发展,把猪喂胖,又把人也喂胖,宛如一个奇迹。

有大郎自然有二郎,二郎叫天保,专跟着村里木匠干活,打个椅子,打张床,每个村子都会有这么个人,也只会有一个,掌握技艺,服务一生,村庄所需,仅此而已。

这个头不是二郎开的,牛四才是头最硬的,先是帮人卸货、拉货,乞讨、苦力什么都干,最后居然越做越大,在火车站包下一个水果摊,竟是发财,钱就像是泉水,只差拨开块石头,唾手可得。

在那个年代,钱自然是值钱的,牛四的故事,引着一大批人前往城市,二郎也不例外,他自是有一套手艺的,想来在城里是饿不死,父母村官,无不赞成,地有大朗种,再多一人,固然要省事许多,然而到头来,若是自己死了,田产又得再分,其实不划算,儿子有本事,能闯一片天,那便任他闯去。

闯到城里,二郎也没想别的,一头扎进钱眼里,手艺在这里,着实不够看,雕花纹鱼,精细活才受人喜欢,再就是穷人,他们每日每夜考虑的,是吃什么、喝什么,就算是睡觉,有块木板,席地而睡便可,家具只有结婚才买,找不上天保。

他露宿街头,整整三天,才进到一家工厂,做袋子,没啥技术,而且包吃住,就是钱少了点,他运气总不好,这些事,意料之内。

十多年时间,天保去了更大的城市,家里再没他的消息,逢年过节也不见人,不过走前是答应过,赚了钱就回来,这里交通不便,也就没再说什么。

其实他回来过,站在门口,死是不想进,蹉跎一夜,别人还未察觉,就已逃离,路上有人看到他,相隔太远,人倒是像,叫了一声没答应,成了饭后谈资,村里自然是没人信,哪有进村不进门的人?

天保是聪明人,做袋子能赚几个钱?不如卖包子挣得多,说到包子,他吃过一次,皮上满蘸辣椒油,浸醋一分,满咬一口,扎实的紧,一咬一兜油,肉馅混匀,咸辣调和,香从口出,实是人间至味,引人遐思。

也是那家店,旁边就是发廊,时髦的女孩们,有大把时间挥霍,斜坐于沙发,头上戴着奇奇怪怪的“卷”,偶然谈笑,慵懒无比。

林英是这里的常客,来回全凭心情,但每次不用说,照老规矩,把最新潮最贵的发型整上,洗发水、护发素之流,怎么花钱怎么来,她没有确切的概念,譬如结账时精确到十位数,就会废了那股“雅兴”,一套行云流水,容不得半点阻挠。

天保出门时,天已经下起雪,雪花大如棉花,一团一团,随风时快时慢,颇为无趣,他拿着包子,袋子一下多一层雾,随后是房里的蒸汽、蒸笼的气,混杂在一起,又凭空消失,台阶的雪已经很厚,刚走一步,便被滑一跤,仰面腾空,手上还紧抓着包子,“砰”的一下,后脑勺不疼,随后,开始剧烈的疼,没啥大不了的,周围没啥人,站直走两步,权当没事发生过,就是发现腰也疼起来。

就在还晕头转向时,他闪了一下身子,回头一望,有个女孩在看,脸一下红了,方才她也正要出门,哪知这人滑了一跤,自己回也不是,走也不是,必须要扶一把,正要扶,他又自己站起来,更加不知所措。

天保愣住了,刚才把一个包子甩飞,便是那女孩的脚边,快速想一下,雪层底下的污秽物,再慢一步,包子的香味,就要污染了,女孩见他突然俯身,冲向自己,忙向后退了一步,心中不悦,包子被揉了一下。

“你干什么?”

天保身手了得,准确从那鞋下抽出,还有一点被踩着,拿起来看了看,一口吞下,含糊不清地说道“捡包子”

他不知道,这个动作极其冒犯,还在回想,女孩裸露的脚踝,总算正眼看了她,两眼玲珑,鼻梁平滑,妆成一个冰雪美人,眉间微皱,藏有傲气,对他的厌恶,不加丝毫隐瞒。

一个女人咄咄逼人,那么男人,自然要更张横跋扈,也可不同,便是低声下气、任她打骂,反过来说,他们明白什么时候吃亏,从一开始,就反客为主,女人不得不忍气吞声,又或者自觉过分、内心亏欠,无论如何,男人并不吃亏,相反的,简直霸气侧漏。

这一系列思索,并没有发生,上天创造男女,好像多加了u盘,只要密码正确,二者便会同时知晓,天保是后者,女人也明白,后者比前者更要命,他们往往所图甚大,图谋不该图谋的,散发臭味,而所谓的野心,也仅限于这个方面,先是令人恶心,随后是深深的可悲。

“滚开,脑子有病!”

占完语言的便宜,错身而走,是最好情况,一旦纠缠,道路就会泥泞,发生什么,都很恶心。

另一人毫不在意,他的眼睛,早被女人俘获,想入非非后,她已沦为床上尤物,想法掩饰不了,肆意浮在表情之中,自觉不能。

他慌忙躲开,女人头也不回的走了,男人已魂牵梦萦,但无论如何,他想的也就是想,付诸行动是另一回事,脑子里的东西,隐秘而安全,不为人知,跨度到现实,消耗的能量,并不划算。

但那以后,天保喜欢这家包子店吃饭,他去的频率,不如林英,即便如此,还是能遇到,他相信缘分,这不就是缘分?

多年后,他觉得自己可笑,一系列事情,看上去不可思议,便是傻子,也不至于这地步,那是毫无理由,也想不明白,那是疯狂。

人类保留了万年,不忍抛弃,他们穿上衣服,住进房子,无不标榜自己是一个“文明”的人,但骨子里,总有疯狂——人人之间的“核武”,所有人心照不宣,对于彼此的虚伪,互相原谅,也漠不关心。

人不会被饿死,因为有嘴,起码咬下别人的一块肉,后被打死,真饿死的,是牲口,他们早不是人了,人会发疯,牲口才会大叫。

细细数来,每一种疯狂,都是贪念,贪念推着人走,推着人们交配、战争、掠夺、殖民,生生不息,循环往复,所以,哪怕是班上最卑微的男生,也会不由分说的,追求班花。

这些话都不会变。

天保喜欢林英,一串基因疯狂的驱动,随即是爆裂,向她表达爱意,当然也不含糊,被骂的狗血淋头,自己就像乞丐,任一个女人疯狂打骂,尊严一经丢弃,就变成奴隶了,没权利再拾取,只有无尽的屈辱,他分明知道是痛苦不堪,却不反抗,所作所为,便是挨着受着,看时间一秒一秒的走,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难受编成一股麻绳,蛇也似的捆绑着,人会变成孩子,看到乌黑的海洋,不停溺杀他,绝望,初浸人心。

那天晚上,天保告假,刚来就要走,也就没有“假”的说法,啥时候干活,啥时候算钱,再要辞退,又是麻烦事一桩,这些条条规规,天保不懂,一条一条的掰扯,无非是钱,病人不停受折磨,只想回家,可能只是短暂的几小时,但他归心似箭,再要回来吗?估计是要的,那是以后的事,与他何干?这些清晰的逻辑都被抛之脑后,不去细想,没有必要。

待到回去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挣到钱,因一个女人,脸面扫地,回去定要被打死,周遭人哪个不认识,都要来凑热闹,又是丢人,人背井离乡,可还有一个原因——待不下去,如果不是待不下去,谁想走?

大家出来混,总要回去的,事情弄成这样,只能编个理由,指不准还要被说上几句,倒没啥,然而这就意味着,家里也不温暖,该考虑回城的事了,他开始冒汗。

“我哪怕不是个男人,也不要去”

城里人,农村人,有什么分别?相互讥讽着过日子,渴望高人一等,却下贱,希望同甘共苦,仇富也笑穷,情感流来流去,现在流向他了,波涛汹涌,想到林英,他又哀嚎起来,自己都干了劳什子的事!

还是回去罢,干活,接着干活,拿到钱后,给信客交代了,匆匆跑去另一座城,在草沟里摸爬滚打,用命换饭吃,不再种地,抬头就会发现,日子,吞吃着人命。

五、

三十岁打光棍的人,很少很少,有眼光后,便瞧不上,再过几年,会凑合凑合,谁能熬过日子?它又没的感情,你摆出敌对姿态,它只是拿走,也不笑你,再走几步,自己就会笑自己,人都是孩子长的,成熟是妥协而已。

见识过林英,当然也好色,单说结婚,又极其抗拒,他姑且不懂,普通人的幻想,会与女人走过一生,深深不能自拔,他则不然,在每一个可能的开头,林英都会忽然出现,挤占她的面庞,那残酷、冰冷的气息,以可感的速度,浓郁起来,包围着他,以至于手脚冒汗,任何接触,都变得可怖,身体会警告他。

当然了,和工友一样,那些被自己称之为“生活”的东西,充斥着不可思议,有的丧母,有的欠钱,或是老婆打傻个孩子,村霸打死头牛,脸上被割道口子,自己看来不过平常,但人人各异,或许某天,听众会大吃一惊“竟真有这样的事?”

但到那时,这些故事都会腐朽、凝固,从不必说,到不愿提,或许小说总写的离奇精巧,让人意想不到,但终归是符合事理,大家觉得就是那样,而生活则光怪陆离,事情没有因为所以,就是做了,原因说不清楚,哪件事都粗糙,在每分每秒的判断中,来不及细思,错上加错,事后慢慢考量,就感到荒诞滑稽,不明不白,多年后夜晚思量,觉得羞耻无比,不堪回忆。

故而,天保不曾言明,工友会好奇,但他知道,说出来不是什么美事,就是大家乐呵乐呵,故作开导,谈笑几句,谁也不会给他东西,而他那柔软的一处,便永远被揭开,做什么事,都不再神秘,必须暴露于自己的故事之下,小心翼翼,最后受不了,再去另一个地方。

人就这样,有些神秘的活着,说是朴实也对,但又会狡猾,矛盾的词语都可形容,天保到底得要赚钱,平日里打牌喝酒,一年到头,多少能存上钱,钱没寄回村里,一个是他有自己的算盘,有钱就能自己开店,自己给自己打工,投靠牛四,赚大钱;再一个,这花花世界,人在适应后,便流连忘返,逐渐的,逐渐的,他想留在这里。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反过来说,人总是有盼头的嘛,生活不出变故,人就会不自觉的,把未来的幸福世界,安排的亮亮堂堂,都是平头百姓,一步步精打细算,这些概率与决策,极其深奥,数学、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等等专业科学的研究方向,竟让街边的市井小民挖掘了去,但他们必然是无师自通,乍一看,都觉得有些好笑,再想一下,是什么逼着他们?逼着他们达到这地步?

是人而已。

人聚集起来,称得上社会之时,“人”就能逼死人了。

然而还不够,他们的苦难远不如此,在前头的,还有日子,不知为何,这样渺小到卑微的幸福,却也极易被打翻,人的谋划,总伴随着不幸,哪怕已提前考虑了最坏的情况,却也会有侥幸,希望运气能光顾自己,而结果定是不如人意,突破他们的“最坏预想”,人就在这痛苦与希望间,不停被折磨,不停被厄运光顾。

天保的一个相好来找他,是怀孕了,孩子咬定是他的,事情到这个地步,能做的无非是两件事,要么给钱把孩子打掉,一拍两散,要么结婚过日子,女人又说了几句,恶狠狠堵死后者,又让他负责。

“负责个锤子,婆婆妈妈,婆婆妈妈”

“你怀孕,干我屁事?死出去!死,死出去!”

打掉孩子,其实算下来,这不是第一个,但忽然的,可能是过去的某个时间,什么事情,悄然改变他,到得此时,就会恼火。

三十多岁,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个孩子了,这个孩子要出生,一旦出生,他将被定住,死死扎在这所城市,多年的漂流,这是可以算作一件功劳,或说是理由,他的人生凝固的太久,孩子在一系列,看似清晰,实则模糊的判断中,变作不同的颜色,变的突兀,无论怎样变,总不会继续腐朽。

这种感性的判断,一下子推动其思绪,那些不好的、困难的东西,都忽然通透,纷纷化作优点、好处,平日里怎会想不到?而现在,事情变得紧急,他不剩多少思考的时间,又有什么错处?孩子唾手可得,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女人知道,这事只闹一次,闹多了,吃亏的到底是自己,风言风语不必说,大家都要面子,看在钱上,确实能站一站,但不能再拖,孩子生下来是要命的,那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男人有多少钱,自己比他清楚,抠出来一万也难,自己就要那一万,不是没有想过结婚,但又好判断,打个胎而已,钱最实在。

天保看到这,很敏感的,女人就要躺下打滚,毫无理由,虽然这里就两人,两人也要表演,这一打滚,很好使,近乎于张口直言,但也没超出表演的范围,大家还要谈。

念想比较轻,但也诱人得很,再不想废话,顺从心意,自以为理性,一股看穿她的嘲讽味道,说“三万”

“中,就三万”心本就跳的快,现在一下松了,嘴快起来,自己也委屈,也难,关键时刻,脑子不想小事。

“三万你把孩子生下来”

到得谈钱的时候,各自没要再装,心知肚明。

可这个要求,女人凭直觉,就看到了一块块的漏洞,分明不切实际,但又说不了,她能想到的还是钱。

“那不中,得五万”

“五万,结婚”

“扯你的蛋!”

“7万,别让老子抽你!”

7万他拿得出?真拿出来,这事也好说,早晚不得结,她又念起结婚的好。

说定了,不必拿白纸黑字,这交易本就神圣,没人会多想。

其实钱能怎么找,要在农村,父母能帮衬一点,可这女人,他若能自个了结,那是本事,回去要钱,那就是问题,老子那关过不过的去,还没谱,别提钱,没钱,就该滚回去,好好种地他不香么,但都可以再谈,要钱嘛,厚下脸皮,总要得的。

来的是大哥,自然是了,俩人一下没认出来,只是没想到,原本沉默寡言的大哥,性子变得很急,他慌慌张张的第一句,就把天保吓到半死。

“快把你存的钱都给我,再不能拖了!咱娘要没了!”

就像是晴天霹雳,在所有预想、方法,都突然崩坏后,晃一晃,人依然要面对,逻辑简单的现实,简单到什么地步?就像是日子恍然一转,告诉你已无可奈何,直言不讳,让你在时间下干等,就是劫难,都必然要经受了。

六、

“程河”

应天一直不说话,老王嘚吧嘚吧半天,声泪俱下,又是求,又是嚎,到最后这犯人才冷不丁的来了这一声,夹杂在老王的哭腔中。

“什么?”

“俺家在程河!”

“不是,什么?程河···”

“行了,今天就这样吧,时间超好久了,明天来,明天来”民警挥挥手,把应天架起来,似乎都很急,没空理老王。

“他家在程河,程河是个啥地方?”

去到他家不是没想过,但他家不在这啊,那清清楚楚的写着“常山”二字,或者是一山一河离的近?毕竟穷乡僻壤,系统也只是能用。

程河在常山偏西两百多公里,算下来也是荒郊野岭,那不好去,但肯定有人,有人的地方,什么都有。

老李听后也坐立难安,那念头,像是烧着的豆子,不仅扎眼,而且还诱人,怎凭空报出这个地方?

“程河,程河”

“我们是要去?”

“去吧,我去了两次,估计以后不好进···”

“···而且,不能拖,现在去一趟,找不到再说,这没办法”

老李包下路费,两人客气一番,等事结了,再仔细了结,时间很紧,不必要的客套,就不必要了。

老李亲自出马,一下飞机,二人困的不行,在车上呼噜,司机是无聊,连夜开到小灵沟,再就是山路,老王老李想要走,少不得动两下脚,两人睡眠质量极差,又是大清早,说不准是几点,两眼一瞪,撒完尿走两步,扩几下胸,老王把水拿来,就着干饼,生吞硬咽,不亦乐乎。

“这地方好啊···”老李眼睛焦距放远,脸上透着股狠劲。

“···没有警察局”

“警察管个屁,走吧,包了个牛车,载我们一程”

这老伯是健谈,操着方言,聊得起劲,二人半懂不懂,也纷纷应和,有时说上几句,能套出消息,但都心有灵犀,说话不漏风,村子到村子,关系交织,地虽然空旷,但地盘不空,一寸一寸,社会关系挤得满满的,合起来打死警察的事,不一而足。

老伯蛮有兴致,一路讲完还要唱,嗓子回荡在山间,天气本就冷,一唱便平添几分空旷。

老伯唱完,惬意的赶牛,到得一片林子,将二人放下,沿河走,看见山上一片白房,一路下去,还有另一片,白天时间还是少了,他们必须问完,否则就要留宿,又是麻烦事,晚上虫子多,城里人怕是受不了,弄出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很有可能。

“大哥,能讨碗水吗?”

“可以,你等着”

“哎,是是是”

老李打交道有一手,老王浸淫官场多年,然而自愧弗如,为此便少说话,多听多看。

讨水只是个由头,他俩自称是城里面的杂商,上门推销各式“好东西”,再者收购土特产,价钱大方,无他居心,唯求两声爽快以悦耳。

小孩衣服,鞋袜,痱子粉之类的,毅然在列,这些就突兀了,平常怎会有人拿?再说需要的,必然已进城购置完备,没人会要这些,谁拿了,那必然要重点观察。

连续四五家,大都已经知道,村南边有俩商人,收各种蔬菜、腊肉等等,就连老旧的碗筷也收,还可直接换成其他东西,挨家挨户,不少人专门找来,看看热闹。

老李游刃有余,各式吆喝不断,人太多便让他们回去,自己一个个上门,村民又觉得好奇,不免奇怪,这新规矩可是有趣,都摆出波澜不惊,熟视无睹的姿态,散回家去,几个还在嚷嚷,被同村人嘲笑。

其实带的货不多,论价格还是给钱划算,有人喜欢的,换来回个本,老李其实不差钱,他想多留点,继续下个村子,拖鞋很受欢迎,分明又是一个商机,按以往老李自要高兴一阵,眼下也高兴,但觉得不对,自己被利欲熏了眼,儿子还在水深火热,自己居然能高兴,简直该死。

一天赶了两个村子,看谁都像坏人,但又说不明白,谁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干活,吃饭,睡觉,可转念一想,自己的儿子落到他们手里会怎样呢?那又是黑暗而无光的猜测。

名字!他们拿条鞭子,教他名字,不应就狠狠一抽,一遍一遍,面无表情,直到孩子懂得了,自己不是李新,而是刘二,自己要活成一个新的,不存在的人,代入角色,演很久很久的戏,然后是吃饭,洗澡,待咽下没见过的吃食后,“家长”会一步步安排好,教他走路,让他重活一遍,重长成他们的儿子,他的命运就像这样,无声的猛偏,父子再无交集,也不会有父子的说法,两人在两个世界,却又是一个日子,在日子的盘剥中,一个走向暗绿的隐地,另一个则在五颜六色中徘徊。

每每推演至此,他便气的发抖,随后脑里放映的,多是怎么打,往哪打,血肉相接,稳健扎实的拳感,都被构建出来,越是想,越觉得浑身发烫,气喘如牛,双目充满血丝——他带了把快刀。

除了刀,还有电棒、铁棍,最主要是趁手,一棍子下去,能打断脊背,老李杀过猪,眼睛里有青气,他在疯狂的思考中,睡了去。

但老李睡不着,或说他睡着又醒来,有时梦里紧握着刀,手里一抓,抓到被子,在梦中紧张的神经放松,现实游过一圈后,又把现实夹杂入梦,沉沉睡去。

“有人在叫”老李说的很小心,发现老王没听到,坐起身推了一把

“有人···在叫”手掌下放,暗示小声。

老王顶着巨大的困意,强行醒来,挺住身子,细细听了一遍,啥也没听到,又听。

“我出去看看”两人没脱衣服,掀被子下床,门发出“吱——嘎嘎嘎”的响声,快慢都不能安静,索性一把打开

“好像在那边”老李伸出手指,往回指了一下

“家伙抄上”

院里还有条狗,乌漆嘛黑的,似睡非睡,也不知道是几点,摒着气,小心翼翼的走,老李再一听,四周都是虫鸣,冒出冷汗,手脚有些不能控制了,发出声响

先跑后说“在那里!快走,快跟,走”后面含糊不清

“等一下,哎”

老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这不是合适的求证,有一些没考虑到,太贸然了,有问题,但老李已然大步流星,借着月光,直冲门栓,惊起看门狗,对着他狂吠,既如此,便没什么好说的,老王跨步跟上,后面的灯一下大亮,快跑!

“是那家!”那家灯还亮着

老李一个翻身,从缺口飞过,老王磕了一下,但没有对老李有丝毫拖慢

“你们是哪个!”

“我儿子!我杀了你!”老王看到有个小孩,呆滞在床上,嘴半张着,倒不说话,还有两个男人,一个女人。

老李一顿发飙,刀刃直冲男人的面门,不中,再要挥,被另一人抓住,女人大叫,吓退到一边,老王旋即跟上,照着两人身子就是一棍,有些误伤老李,但不在意,大喝一声,猛然发力,将男人推倒,打翻茶几,玎玲哐啷的,起身用肘子砸他的头“啥事情可以谈的!我··”

“谈你妈!”沙发上突然多出来红色,几人还不注意,血腥味疯狂刺激屋内人的嗅觉,人的另一个本能被激活——死!也就是杀人!

“你出去你出去!”另一男人给他老婆大吼,抄起板凳,小孩也哭叫起来。

刀在这里都不好使,何况又重又长的凳子,老王不等他抄起来,死死地抓住,左手拿棍,试图砸他,奈何不过,一个闪身,还是不放棍子,挥舞起来,砸到凳子,被卡住使不上力,立刻弃了棍子,用手去抓那人的眼睛,他指甲还没剪,里面的污垢与细菌,疯狂浼着眼球和里面的组织,手上怎么又水?原来是是沾了血。

“快走啊!快跑!”老李扛着孩子,但老王没缓过来,他趁机张望一圈,没其他人了,那股绝望再次凸出来,然后带着绝望,他撑着站起来。

“东西不拿了!跑!先跑!出去再说”

当时该戴个眼镜的,脑子迷迷糊糊,反复回忆那段时间,或许女儿也在那屋子里了,或许就差一点,那个村子,也许不止一家,这种事太常见了,都是共犯,这种可能性,仿佛错过了命运,他心里狠老李,他儿子抢了女儿的获救名额,为何不能谋定而后动,或许,或许自己女儿就回来了呢,但没有或许,有的只是回忆,你问它,它就说,没啥含糊的。

七、

“后来呢”我津津有味的听着

“后来人抓着了,但也是个小的,套不出来啥”

“没事没事,总能找见的”近似于嘲笑了,老王依然不在意

他这些年仕途不顺,家里也不好,算得上多灾多难,出差喜欢派他,他也乐得出来,在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中,漫一漫步。

我负责接待,不单是吃饭喝酒,还要陪人聊,陪人逛,也就是常说的“三陪”,现在人客气,工作也就好做,老李算特殊的,他的故事让人能留下映像,再加上他这样的,落魄不堪的公务员,很有意思。

“走吧,出去喝,顺便下饭,不提那不开心的,好酒好菜,我请了”

这家馆子我熟,但凡要自掏腰包,都挑这家,老板也给面子,甭管饭钱酒钱,只要我亲自去付钱,不开发票,一律八折。

老王跟我喝酒,坐在靠门的位置,姿势极不雅观,下午风吹进来,舒服得很,只是在那平淡无奇的夕阳里,老王涣散的目光突然汇聚了,他坐直,又站起来,伸长脖子,嘴角发抖,他说,他好像听见了,我顺着看去,是一个女孩,算下来年纪该是如此了,站在轿车旁,笑靥如花,他父亲下车,牵着她的手,往商场里走

“看错了,哎,是看错了”老王很尴尬的笑着

我忽然有个失礼的想法,或是他老实好欺负,又或是好奇心太强,我不得不问一句

“以后呢?打算咋办?”

他像是没听到,继续看着,我已失去刚才的勇气,便不说话了,只是他又说了,旁若无人

“日子嘛,在走啊,我能有啥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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