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同学群 兼忆老同学二三事【严建设】
致歉是个学问。分郑重公开和私下敷衍两种。当众敬茶敬酒也算。
王若珩是我老同学,1969年进入西安市20中学。可我俩50多年来形同陌路交集极少。
我俩同窗不足一年,很快他转学去了西大街的7中。当时是,我12岁曾写过反标,被左倾的班主任谭老师组织全班同学屡屡批判,灰头土脸。初一后期几乎全班男女生没人理我。
我两次去了7中找他,盼重续友谊。但他很排斥。
当年我在7中大操场上找到他,他异常冷淡出言不逊:我就说呢俺同学说有个认不得的大鼻子来找我,穿的烂烂裤子。我说呢原来大鼻子是你。反复说。陌生学生迅即围观。我一时羞恼,拨开人丛失望离去,从此一别近40年。
回头一想,人说的没错。我家贫,的确衣衫褴褛裤子补丁摞补丁。何况小时嘴欠,曽给人起过绰号。绰号如影随形随人一生。他当初人瘦,生的吊眉眯缝眼,两腮无肉,我叫他狐脸秀郎。幸亏他转学了,绰号随之烟消云散。我明白他的拒绝。
回忆当初我穿的裤子被母亲收着,预备拆铺衬做鞋底。一直到90年代故居拆迁时才发现,卖给收破烂者。裤子上有31个补丁。60年代贫穷不是个人罪过。他家经济条件好。
从60年代末毕业后过了近40年,一直到了2007年11月末。那天老同学康小荣居家请客,我才再次见到他,同时见到与他同期转学的张国庆。那年若珩在打理康辉旅行社,毕竟有点文化。见面握手寒暄,瞬间蓦想起往事,彼此尴尬。他立即当面致歉说,对不起,当年班上开会批判你我发过言,不懂事。不过是大排长安排的。我俩再次握手。彼此心照,相见恨晚。
但当年他俩先后毅然转学走了,也许是一种遁避。或说明对班上的女生男生已无眷恋。转学原因是误以为小荣转学到了7中。若珩家住西大街。他仨曽是五柳巷小学丁班的小学同学和托儿所的发小。其班主任叫吴素云。我也曽在五柳巷小学丙班,班主任叫王惠兰。
国庆温文儒雅,其1969年与我同在小评论组写写画画,关系稍近点,笑而不语。记得有次我和一帮老同学进秦岭吃农家乐,意外被国庆买了单。小荣历来待人仁厚,端了盆粉丝丸子汤过来说,过去都过去了,咱喝酒。70年代要准备打仗,搞全民军事化,军训,学校是营连排班编制。
有次还是在小荣家聚餐。若珩忽然说,俺舅家在安居巷煤场边有套老宅,拆掉了,可惜连张照片也没留下。描述老屋状况。半地下室、穹型门洞、砖雕。
我说,巧了。我去过安居巷。前些年凑巧在煤场边见拆老房子,像你说的,习惯拍了照片,回头发给你看。回家微信给他,他大喜道,就是就是,太珍贵啦谢谢你。还有次我在群里发了幅书法,内有个古代异体字。他立即在群里指出是错字,大家肯定都以为是错字。我不做解释。后有老同学说他可私信。
我们中学班有微信群,大群40多人。张网名行路人,王网名行者无疆。二人均是我拉进群的。谁知过了两年,二人悄然退群。我问此事,他俩说,实话实说咱班人心眼多,还都是冷脸爱装。比方在别的同学群里,说个话像沸油锅溅了水噼里啪啦,可在咱班群里说话就像木棒砸在棉花上莫反应。死水一潭。老都老了想活的简单点轻松点。你说呢。
我听后颇感五内杂陈。我也不是跟所有人呼应的。解释说是啊,咱班有的人私聊还成,在群里像陌生人,谁不理谁。现在好多了,把姚长生换成群主了,早上至少冒个泡。毕竟社会在嬗变,人慢慢见多识广会改变想法。毕竟很多人性格并不内向,想说话受心理暗示才潜水的。憋屈冤枉得很。不过也没那么复杂。
过去受蒙骗都是四个老汉学毛选、老两口子学毛选。现在老都老啦,有同学群好得很。群里无非家长里短,回忆点逝去的青春岁月,童年糗事,豆蔻窘情,少龄懵懂。或抖音视频、文章照片展示点吹拉弹唱、琴棋书画、声色犬马分享快乐,也许并不完美。还有女生爱朗诵的。有困难也能伸伸援手。
前年几十年未联系过的周永安癌症住院,我和古道热肠的韩成学私下谈论后,热心发起红包募捐,绝大部分人都帮了两个。同学群看得出人情冷暖润物无声。感情真挚应珍惜。当然有些老同学毕业后再见极难。大家现在毕竟历尽沧桑奔七了,很难说谁突然就挂了。近些年我每年都会去殡仪馆一两次送人。有话还是说出的好。人心向善,尤其敢于自毁形象取悦老同学的是最令人敬佩者。
我觉得致歉是个学问。分郑重公开和私下敷衍两种。当众敬茶敬酒也算。
3年前我曾在东南城角遇见老同学邓伟,满头白发坐在轮椅上。其绰号丝毛。忽想起70年代曽欺负过他,心下忐忑。则上前鞠躬致歉。他显然还在生气,色愠扭头无言。我转身飞跑去买了两瓶绿茶,再次对面鞠躬致歉递给他,其色稍缓,但一言不发。他老妻推轮椅,接过绿茶说,你就嫑理他,这人就是这号驴脾气。拧开盖子递给他。看他拿着喝了,我释然。虽说他一直沉默。我感恩他的宽宥,虽不能令我心灵熨帖宽松如初。
当然,致歉难以弥补当初对人的伤害,但至少是心灵忏悔。人得知耻敬畏和自律。
1965年,我9岁。因顶嘴被碑林区职工业余学校的校长王文献毒打,为此父亲给区长反映无果,则给区委贴了大字报。次日区长带了王文献来家道歉。当时区长说了些软话,两次催王道歉。王一直坐在床边目露凶光吸烟,很不耐烦丢了烟头,吐了口痰,横眉竖眼恶狠狠说声对不起拔脚就走。后来睦邻韩伯来说,他在巷子里打娃,道歉也该在巷子里公开。
小荣厨艺甚好。实际上几十年来我与若珩关系疏淡,基本上没啥来往。搜索枯肠,50多年来我俩见面屈指可数。
前几日仍是小荣请饭。我一看只来了国庆,询问何不叫若珩。小荣说,若珩得了结肠癌,已扩散到了弥留之际,难受得很每天都打杜冷丁。我说那咱去医院看他吧,小荣说,他脾气很坏,不愿见人。等我过几天给他老婆魏华打电话问问再说。
得到确切信息,我驱车到花市买了花篮。我给卖花女说,我不搞价,你把几朵蔫的玫瑰换成新的,香水百合换成带骨朵的。她说没问题。藤编的上面金属凸字是flowers.也是成熟兴旺发达之意。
此次冒酷暑忙里抽闲去医院探视,我试图邀约跟他两个关系稍熟老同学韩成学、丁锡山同去,也许是最后的一面。此二人平素古道热肠。均婉拒。毕竟50多年未有交集。毕竟50多年来我俩也没交集,见面次数屈指可数,没几次。本来是约好跟小荣同去的,谁知当天小荣打疫苗晕针,来不成,曾给我打过8个电话要改日。我多年来手机一直静音,竟没收到,到了省医院大门前才回电,就说自己去算啦。
省医院住院部门难进。保安严厉,带花篮不能进、也不准带相机。说了半天好话也不成。说把花篮相机存在他处也不成。幸亏若珩妻子在楼上看到,让另个病友带进花篮,并指引我绕路走了偏门的员工通道。得以乘电梯上6楼探视。
我历来是以德报怨的。如班主任谭老师害我多年,毕业后我仍喊人给他庆生日,其辞世前夕还去探望他。此次我去看若珩,他脸色苍白衰弱,躺着起不来。但仍出言不逊。我权当他病痛心烦说胡话。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当时护士长来撵了我两次说不准探视,马上走。则违心对他说了些宽慰的话,拍照握手离去。临别时他笑道:过两天我出院了咱聚聚。我俩关系疏陌,聊尽点同学情谊而已。我没去过他家,他没来过我家,平素微信无语。
年纪大了的人最好不去医院,那种氛围和气味不好。但出了病房,看到蓝天白云,感觉健康真好,活着真好。实际上我们身边的人都将陆续离开我们。我们班走了5人,年级里走了40多人。这数字也许将会增速加大。
王若珩同学已于2021年7月22日辞世。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