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杂兴:关于阿春和阿俞
看着日历表才想起来是朋友阿春的生日,已经到大中午了,我赶忙给她送上祝福。每年如此,只是今年特别仓促。
故事线要回到好多年前,那时我才初一。暑假无人看管,外公把我送到了一个亲戚家,这对夫妇都是教师,男的是体育老师。暑期他会带着学生训练,有些中午没人接管的就在他家里吃饭。所以学生跟他关系特别好,他也是一个非常关心学生的老师。
在几个学生中,就有阿春。我第一次见她时,还很害怕她,因为她高高黑黑的,打扮非常中性,第一眼还容易看成男生,而且她讲话特别冲,别的男同学吃饭弄出点动作打扰到她,就会用脏话骂回去。她那时候是初二学生,开学升初三,假期继续训练,目的是考上我们市里的一中。她体育很好,就是文化课很差。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如果倒数第一名没来,她就要丢脸了。我不是很想她来找我聊天,一方面是我在这个陌生的亲戚家里不舒服,另一方面我性格实在是太怕生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她。她个子很高,已经一米七几,衣服鞋子都是运动牌子,而我一米五左右,书包还是粉红色的美羊羊。我只想每天找个角落写作业,等我外公傍晚来接。我只是比她小上一岁,像个小学生一样赶着作业,看看电视,她则早早用上智能手机聊着QQ。我们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是练习田径的,回来时总是很疲惫,但声音很大,她讲话整栋楼都可以听见。吃饭的时候她坐在我旁边,就一直捉着我讲话,她知道家里叫我洁仔但就会故意叫我XX。叠词令我很不适,可是她似乎真的很真诚地和我交朋友,手机看视频就会叫我一起看,看到好玩的新闻也会和我分享,我觉得她人还真不错,挺好玩的。后来关系就更好了,我也了解了她家里的一些事情,心里又对她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她的脾气暴躁在我眼里也变成了率性直爽。有些时候,她会晚上开电瓶车来接我去看电影,我坐在后面担心交警抓她会不会连累到我,毕竟我父母在外务工,我可不想他们失望我变成这样。但事实可能不会,因为她看起来真的很像20岁,而我像她的小学生妹妹。那个假期是我最开心的一个假期,我收获了一个给我带来好多新奇事物,愿意和我分享的好朋友。
事情的发展非常魔幻,亲戚突发奇想打电话给我在外打工的父母,说不如让我学体育,我成绩也不错,或许能考上一个好的高中甚至大学。多年在外并不了解我情况的父母就这样答应了我人生的新规划。瘦小的我开始了体育训练,而那时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好好读书,简单一点上高中去。但是我很高兴我终于见到了在跑道上奔跑的、晒得红红的阿春。第二年的寒暑假我们都在一起训练,聊得就更加投机了,有些时候就算是送到了家门口都还在聊天,初二我也加了学校的校队,成了那个矮矮小小跑得很快、读书也很好的洁仔。而阿春就开始了她的恋爱历险之旅。
我又在她的带领下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贼眉鼠眼地强迫我看一些同一个女生的照片,然后要我回答:她是不是很漂亮啊、她是不是很可爱啊诸如此类的话。我就“对啊对啊”地回答。直到她说这是她喜欢的女生,是她的女朋友。在农村长大直到初中才回城里读初中的、朴实无华的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些信息。阿春又开始了潜移默化的教学,对我进行栽培。包括严肃的同性恋科普和无孔不入的废话教学,不限于每日纠缠我:“你知道自己有可能喜欢女生吗?”我说:“我不知道啊。”“那你喜欢男生吗?”我摇摇头,心里想,难道我不是初中生吗,怎么就喜欢这个喜欢那个了。
但是阿春默认了我是拉拉,并且希望我共情她的感受。我时常要回应她这部百合漫画、这部百合小说究竟好不好看,朴实无华的我还在喜欢粉红色花边衣服的阶段的,还要回应她的穿搭帅气与否。更离谱的是已经向我传播两性知识,严格培养我承担做1的责任和能力,我非常费解,但是我很善良,并没有狠心拒绝。
接下来的事情也不简单,我非常讨厌所谓的突破极限的训练,我不清楚像我这种做不到的人为什么还要耗费时间去做不可能的事情。初三这年我好像飞速成长,可能真的每个人成熟的节点不同,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也不再是那样怯生,而且外公离世对我打击太大,。我很懊恼200米怎么可能跑进27秒,这是当时一中的特长生招生标准,刚好那年我们体育中考没有改革,是最后一届的200米考生,中考满分是32秒,两者差的也太大了,对我而言,哪怕是纯粹不学文化课我也不可能成为一中田径女生招生的7个名额之一。但是我考上一中是绰绰有余的,初三我的成绩已经是年级前列了。初三体育中考前我就退出来转而投入到了冲刺重点班的复习。阿春那天跑到学校门口见我,她去年已经特招进了一中,我很惊讶她高中放假了,还跑来学校找我。我抱着她说到时候上高中就可以常见到了。
我说,阿春啊,你是不是一米八了。她说,洁仔啊,你有没有一米六啊。
高中学习压力真的很大,我在创新班里吊车尾,性格也变得很急,一考差就会很焦虑,很害怕考试和排名。周末留宿有些时候会去找阿春,阿春听不明白我细致问题焦虑的点,但是她会不厌其烦地听我哭。因为她很擅长添油加醋,所以她的好朋友阿俞就认识了我,并且一直坚信我是一个高度热爱学习并且敢于反省非常自律的人。
阿俞很温和,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我觉得她像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而且她的英语非常好很爱看电影,我非常喜欢她,恰好她也非常喜欢我,我们也成了好朋友,有些时候留宿她会来我的宿舍学习,如果阿春不能回家,我们两个就会一起搭公交回去。因为我们高中建在另一个区,如果要回市区,有40公里的路程,公交车上就会有很多话讲,我们很喜欢聊看的书,还有一些有争论的观点。我超级喜欢她,觉得和她待在一起聊天都是一种享受。她讲话总是能讲到点子上,一语中的,我就会说我学习上的焦虑,换了文科之后的烦恼,她很耐心地倾听。阿俞也是田径生,一中的体育特长生只有田径和篮球,但她的目标是广体的空手道,但那时还没有单招,她的压力算是大的,至少有些周末和每个假期她要自费去临近的另一个城市集训。所以每次假期放假前她都会来班上和我打个招呼。难得的假期,比如过年期间啊,她就会强迫我看空手道比赛视频,顺带解说,连阿春也不放过。
她很有信念感,我一直很佩服她的一些优点,很多事情都很有自己的见解,我经常开玩笑说体坛就需要你这种管理型的专业人才,她就很害羞地笑。
高考前的四月份,我剪了一个很短的头,我跟阿春讲了,发照片给她,她说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好帅的,大帅t。我就很大声地怼回去,你逢人就安排角色啊。她就说自己有这种鉴别天赋。那时候阿春已经上大学了,后来才知道算是我们三个当中唯一的985学生,我可真是没料到这个阿春,还有点厉害。虽然很多年前跑道上就已经被套圈。
阿俞和我同届,高考结果出来前,我们一起去广西旅游,那时她说如果你考上中大,我考上广体,我们就能同在广州,留阿春在山东一个人读大学。后来被阿春知道我们的约定后,在微信上嘲讽:“有本事×洁(指名道姓)也来山东,我看矮不死她。”
最后的结果就是阿俞如愿圆梦,而我却离中大分数十几分,我们还是各上各的学了。大学四年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其实微信上还是很少聊,但只要有事了,都很关心对方。大学期间假期难得相聚,就会一起逛街吃饭,然后被迫跟着买男装一类或者中性的衣服,她们一个老爱日系衬衫,一个精神小伙型高街潮人,我通通不喜欢,阿俞太素,春哥太花,但是架不住她们的热情,我也被同化了。我很少讲自己的容貌焦虑,觉得有更重要的东西要焦虑(例如考证一类的),但是在她们面前我就会说自己既不漂亮也不是那种中性风的帅气,脸圆圆的,鼻子不高,还是个凸嘴。她们就很生气地说,你可是我们的宝贝啊。大抵算是恶心中带着一点真诚。再后来我们谁也不能十分理解各自的困境了,我法考二战的时候特别沮丧,一直在想为什么自己比不上周围的同学,是不是我天生吃不了这碗饭。阿俞也因为家庭原因还有一些别的问题,毕业选择了考编当老师,我想她应该更想留在体制内继续做空手道运动员。阿春反倒是继续考体育的研,要背很多人体医学知识,一天到晚在群里和我比惨,读书这事她一直很差,就是想不明白她那搞来这么多好学校读,气死我这种小心眼的。
有好几次很不开心的时候倒在床上,我会感觉很孤独也很挫败,尤其是和谈了几乎整个大学的对象分手后,几乎对爱情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和信心。我才意识到我的人生都是靠遇见很多很好的朋友撑起来的,真是神奇,我居然不是没有朋友的人。
一次,我对阿春说:“我很难受,为什么人家已经抽离了,我还在喜欢着她呢。”“因为你缺爱。”阿春的回答始终不怎么经过脑子。
“你冷漠点,拽一点,别沉溺了,你当下的事情也不少,先好好复习备考吧。你可是我们的大帅t。”
“你好喜欢插科打诨,把事情简化。”我不是很开心地回复。
阿春就很认真地说:“你比我们谁都明白问题存在的原因,我只是希望你能别浪费时间了。”我又惊讶她的严肃。
“那我由此推彼,我也害怕我身边的朋友也离开,或者关系不好了。”
“你想的真的很多。如果我和俞仔不和你好了,你就一个人当帅t,不好吗?”
“我既不帅,也不t。”
“你不是t早说,我让她追你。”阿俞被逗得笑到前俯后仰,看着我说:“那确实,洁仔看我一眼我以为自己要被打死,一打起来,半分钟她在地上求饶。”
我也被逗笑了,远处的路灯开了,车流很像星链,我很庆幸此刻我们还在一起闲聊,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