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作业的题目,是清汤面,相信大多数人都会想到面条,而我则想起了一位小学同学,她的外号叫“清汤面”。
记忆把我拉回到二十多年前,三年级的教室里,正在上课。嗷嗷的西北风从后窗户钻进来,直灌进二十多个孩子的领窝。
孩子们缩着脖子,裹紧身上的大衣。老师的手冻得拿不住粉笔,抱着课本在讲台上走来走去,领着孩子们朗读。
“好,下面分角色朗读,宋佳,你读旁白,王西玉读男生,左辉读女生。”被叫到名字的三个孩子站了起来,由于穿得太多,肢体与桌椅发出碰撞,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王西玉读到还剩两句话的时候,左辉使劲地吸溜一下鼻子,想把马上要流进嘴里的鼻涕吸回去。她的眼睛微眯,鼻翼略翘,用力吸了一下,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那两道无色透明,马上要流进嘴巴的鼻涕瞬间回到了鼻腔里。
王西玉读完了,左辉接上。可是刚读了两句,那两道可恶的鼻涕又流了下来。她只能在换气的时候,再次皱着鼻子把鼻涕吸回去。
左辉读的这一段总共十二句话,并不算长。却被她不断地吸溜鼻涕干扰得七零八落,让人听了很难受。
最后一句话有点长,她强忍着没去管鼻涕,终于读完了。可是鼻涕已经流进了嘴巴里。这一次她不再吸溜,而是抬起胳膊用衣袖狠劲地抹了一把。衣袖上有一块铮明瓦亮,像村里糊窗户用完的浆糊干了之后的样子。
“都坐下!左辉你怎么回事?感冒了吗?读个课文像吃面条一样,提溜提溜的,清汤面,味道不错吧?”
同学们哄堂大笑,左辉羞愧地低下了头,脸涨得红红的。
从此,清汤面就成了左辉的外号,她走到哪,大家就叫到哪,几乎快忘记了她的真名,连她自己都认可了这种叫法。
乡村小学,冬天的教室,本来就冷,左辉所在的班,后窗户的玻璃被同学踢足球打碎了。打碎玻璃的同学,家里很穷,两块钱的玻璃钱一直陪不起,全班同学只能冻着。
班里很多同学都感冒了,但左辉最严重。医生说她是感冒引起的鼻炎,很难治好,她就落下了不时吸鼻子的习惯。
这个毛病让周围的人很反感,也让左辉从一个健康快乐的小女孩,变成了自卑敏感的人,学习成绩下降,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静静地躲在角落里,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四年级上学期,学校来了一位革老师,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粗粗的麻花辫。碎花连衣裙包裹着错落有致的身材,走起路来,腰肢舞动,高跟鞋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
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尤其是女孩,回到家里,偷偷学着她的样子穿衣打扮,对着镜子学她的走路姿势。
上课的时候,她怕认不全学生,用娟秀的小楷按照同学们的座位,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所有人的名字,贴在讲台。
叫同学回答问题时,她俯下身看着座次表,念出一个名字,抬起眼睛飞快地看向对应的座位。
“左辉!”
没人站起来。
“左辉!谁叫左辉?”
坐在靠墙位置第一排的左辉猛然反应过来,老师是在叫她。她刚要站起来,同桌轻轻捅了一下她的胳膊。
“清汤面,老师叫你。”
这声音虽然很小,但由于离老师很近,还是传进了老师的耳朵。
“什么清汤面?”老师疑惑地问了一句。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胆子大的冲着老师喊,“老师,左辉的外号叫清汤面,是调走的王老师给她取的。”
“对,我们都叫她清汤面!”
教室里忽然乱作一团,大家争先恐后地给革老师讲那段历史。
忽然,“咣当”一声响,教室里顿时鸦鹊无声。
循着声音望去,左辉推翻了面前的课桌,捂着脸跑了出去,教室的门重重地摔了一下,木门反弹了两下,终于关上了。
新来的老师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神情异常严肃起来。
“同学们,我请你们思考一个问题,假如你是左辉,你会是怎样的感受?谁来说说?”
教室里所有的同学都低下了头,刚才兴高采烈的劲头早已没了踪影。
“今天每个人都要回答这个问题,不然就不下课!谁先说?”
老师威严地扫视着每一位同学的脸。“等我点名吗?班长先来!”
一个高个子男生慢吞吞站了起来,低着头小声嘟囔。
“假如,我是,左辉,不希望被老师起外号,也不希望同学,笑话我。”
他偷偷翻了老师一眼,又赶紧低垂下眼皮 ,小脸红得像猴屁股。
“恩!只是不笑话就行了吗?”老师问了一句。
班长翻着小眼,摸起后脑勺,做思考状。
“先坐下想,想好了再说,其他人,学习委员说一下!”
一个圆脸矮胖的小姑娘站了起来。
“老师,我们错了,不应该嘲笑同学,特别是左辉这样生病的同学,她肯定也不想流鼻涕,可是她没办法,她本身就很难过了,我们还嘲笑她, 给她起外号,她一定很伤心。就像我自己,长这么胖,最怕人家骂我像头猪。”女孩说着,眼睛里闪现出了泪花。
“好,坐下,说得不错。人无完人,谁都有缺点,甚至有缺陷。我们一定要学会尊重他人,不要伤害别人的自尊,不要揭开他人的伤疤。要力所能及地帮助身边的人,尽量维护别人的尊严。只有学会尊重他人,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今天的作文题目是《尊重》。”
在左辉的家里,一群同学挤在不大的小屋里,“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歌声,传进了正在厨房忙碌的中年妇女耳朵里。
她是左辉的妈妈,正在卖力地翻炒着一大锅瓜子,香味飘荡在小院,夕阳的余晖照射在她微笑的脸庞。
办公室里,老师坐在窗前,批改着一本本作业,红色的笔圈圈点点,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摇头,时而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