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年——不好意思。很不好意思。这二年没啥可说的,一开口就是“那二年”。
那二年,拿过三回全国优秀广播节目特等奖,三回中国记协好新闻(也就是后来的中国新闻奖)一等奖,省市级一等奖可以忽略不计,还在《中国广播电视》,《新闻界》,《新闻记者》,《视听界》等杂志发表了不少论文。业余时间搞点文学创作,出席过全省青创会,当然也发表了一些中、短篇小说。
那二年,勉强算是地方上的名人,上班途中,问“吃没有”的熟人多的是。有时来不及在家里吃早餐,就在路边店吃面,替我埋单的人也多的是。埋单者有喊魏哥的,有称魏老师、魏记者的、魏作家的。任总编室主任时,便是“魏总”了,不明所以者,还以为是哪家公司的CEO。
瞧瞧,那二年的我怎么样?中不中?按理说我是不该暴露技师的“本相”的。这就好比当了一辈子主角,退出“历史舞台”时却被人发现原来是个龙套。
“好汉不提当年勇”。说那二年的“勇”事,如阿Q一开口便是“先前”,显然不算好汉。但是不说那二年的事,写这篇文章就没有意思。这么大个国家,技师多了去了,你是不是技师,嘁!谁会当回事呢?还“我真的是技师”!莫非谁会蠢到去冒充技师!
退休前一天还是新闻总监,当天新闻后面的字幕还能看到编审是魏治祥,这自然会给人造成身居“高位”的错觉。退休后有朋友问起我的级别和职称,我多少有点害臊,又扯不来谎,便如实相告:“工人身份,技师。”“技师——?”朋友要么会觉得受到了侮辱,涨红了脸说:“晓得你级别高,不得问你借钱!”要么哈哈大笑:“幽默!真幽默!还像当年一样幽默!”好像,把自己说成“技师”,差不多可以上春晚,可以取代赵本山了。与“技师”相对应的是“这个可以有”。也有幸灾乐祸的,道:不是很了不起么,混到这步田地!
我天性乐观,对目前“这步田地”很满足,而且,即便是“这步田地”,也是月收入1000元以下者难以企及的。
生活有时候就是小品。当技师无非一件趣事。
大约是2006年吧,本人连续三年被评为优秀公务员,按规定应该提前涨一级工资。办公室主任小王是我当新闻部主任时的新闻编辑,是她提醒我可以涨工资,且帮我翻出了胡乱塞在抽屉里的三个小红本的。“魏老师,剩下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小王胜券在握地说。
望着小王离去的倩影,我好一阵感动。四年前,刚刚升任办公室主任的她曾专门就身份问题征求我的意见。当时我是总编室主任,却是工人身份。小王认为从长远的观点看,还是当干部好。不过,她好心提醒我,如果我转成干部,工资会减少80元。当时的高级工,竟然比干部工资高,这是我不曾想到的。自从参加工作,便把自己交给了组织上。什么调资啦,分房啦,评先进啦,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有组织操心就好,我是从不放在心上的。现在小王便是“组织上”,组织上认为当干部好,那就当干部好了。
这一当才晓得公务员的待遇果然越来越好。这一当便连续当了三年优秀公务员。这一当居然就要提前涨工资了。
大约过了半个月,小王回话了,电话中的声音期期艾艾,欲言又止,细如蚊蚁。
“魏老师,是这个样子的。——咋个说呢,那个——人事局的意思是——”
我这厢大大咧咧不当回事,电话那端,小王已经无地自容。费了很大的劲,终于弄清了“这个样子”是哪个样子。其一,当初小王并不知道,享受干部待遇并非正式转干,工人仍然是工人。其二,经人事局清查,我所担任的职务仅在本单位内部有效,没有正式编制,应该立即取消干部待遇。其三——这是小王最不愿意告诉我的——不仅没能帮我提前涨工资,按照“能上能下”的原则,我的工资标准反而下调了80元。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了。其四——这是小王最最不愿意告诉我的——行政事业单位马上进行的工资改革,依据就是级别。如果按高级工套,级差至少上百元。其五,最最最可惜的是,以我的资历,几年前就可以考技师,单位却误认为我是干部,因为这误会,我每年的损失将是数千元之巨。
小王的话听上去很绕,但有一点很明白:当初我享受干部待遇,工资下调80元,当了几年干部好不容易涨上去,如今回到工人,又一次下调80元。“组织上”这不是在玩我吗?还有,我明明由总编室主任升任台长助理,且实实在在管着三个与总编室同级别的部门,怎么反倒不是干部了呢?当然,这怪不得小王,须知小王的上面还有更高级别的“组织上”。
小王说这件事她已经报告了一把手。一把手急了,当下报告了宣传部。
刚刚与小王通完话,宣传部的电话便来了。部长亲自打来电话,痛心疾首地批评我连自己的身份都搞不清楚,弄得大家都很被动。部长说我的运气特别糟糕,因为类似的情况放在去年完全可以运作,提干或者转干都行。而今年,上面卡死了。
宣传部跟人事局打了招呼,要他们“千方百计”解决我的问题,单位一把手也表示会“全方位”配合。
到底是人事局内行,认定我属于行政管理工人,倘若考技师,说不定能赶在工改之前拿到技师资格证。据解释,技师与中级职称属于同等待遇。唯一的遗憾是,行政管理不像驾驶员和殡葬工,没有高级技师,而高级技师几乎就是副教授了。
接下来是几个月的培训,学习写通知,总结,会议纪要,请示报告等各种公文,然后是考试,论文答辩。我“写”了一篇曾经发表过的论文,老师二话不说便给了个优。
然后,等拿到技师资格证书时,工改早已结束,也就是说黄花菜都凉了。
也不算很凉。技师比高级工的工资,整整多了80元。
特别值得庆幸的是,倘若当时人事局没有把我清理出干部队伍,我就不会去考技师;倘若我不是技师,退休时岂不是还混不到“这步田地”!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是技师。呵呵。
注:技师属于职业资格,是企业中有丰富业务知识和熟练的操作技能的技术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