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三部曲（三）

过年了。

阿灰今年3岁。

从家里窗户的缝隙里看到街上张灯结彩，鞭炮声响彻天空，代替了以往金属部件相互撞击和切割机摩擦钢管的声音。

今天是腊月十八，家家户户杀鸡的杀鸡、杀猪的杀猪，但阿灰的父亲很早就去上了工，到现在还没回来。家里人正忙着准备晚饭，桌子上摆着半瓶落了灰的二锅头，在头顶黄色灯泡的照耀下显得乌黑。菜一盘盘端了上来，七舅姑和三姥爷也到了门口，进门就问阿灰的母亲什么时候能还钱，阿灰的母亲推拖着说，等工地里发了工资我们一定还上。

大家这才坐下，坐在一起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动筷子，窗外的鞭炮声继续响着，好一副团圆幸福的气氛。

老灰站在已经完工了的大厦屋顶上，这栋24层的大楼是这一带最高的建筑，开发商在一个月前放了最后通牒，说必须在春节结束后完工，大家最近忙着赶工，从早干到晚，有些工友们甚至都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吃饭、在高高的混凝土结构上睡觉。大楼一天比一天高，挡住了太阳，也挡住了月亮。

今天是腊月十八，该回家杀猪吃肉了，老灰把自己的安全帽和铁饭盒放在屋顶边上，坐上了下楼的简易电梯。

山城里的风总是胡乱的吹，仿佛能像带走地上的树叶一般带走所有的东西。

过了没一会，老灰的尸体被运回了家。

亲人们都傻了眼，不明白为什么早上出门还活生生的人回来的时候怎么没了半个脑袋，白花花的脑浆子从卡车上一直流到家门口。工友们手忙脚乱地打扫着，阿灰就那么一直坐在柴已经烧尽的炕上，抱着爸爸送给他的水泥搅拌车模型，目光呆滞地看着亲人们给爸爸剃光了另外半颗头上的头发，七舅姑满脸通红地给他剃了胡须和体毛，把他的衣服一层层褪去，洗干净身上的血迹。

窗外的鞭炮声继续响着，盖过了这一家叮铃桄榔的躁动声，好一副团圆幸福的气氛。

老灰的剩下的那一颗眼睛一直睁着，他就这么一直盯着阿灰，盯着他坐在柴已经烧尽的炕上，看着他抱着自己送给儿子的那个水泥搅拌车模型。

阿灰这时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要吃肉了！我不要杀爸爸过年！”

窗外的鞭炮声一直响着，盖过了阿灰的哭喊声，不远处的大楼依旧挺立，挡住了月亮、挡住了星空。

老灰的那个空空如也的铁饭盒变了形，静静地躺在沙地上，山城里的风仍然胡乱地吹着，仿佛能像带走地上的树叶一般带走所有的东西。

改编自孙成龙现代诗——《杀爸爸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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