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

最近一次见到父亲是在太爷的葬礼上，因为葬礼的原因，他没穿平时最爱的玫红色衬衣配上黑西服，头发比以前冻的更白了。他就站在我旁边犹如黑夜，和我的身躯一融合像是要被我吞没般渺小。印象里不怎么喜哭，凡事都爱开玩笑的父亲，此时的眼里早已装满了泪水，我也进入到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回忆起他和母亲的爱情，我便是当年这两个年轻人冲动的产物，如那石猴突然就冒出来了，他们那时候想必是极爱对方的，他们没有准备的便接受了我，我也无意的打搅了他们，到后来也是诸多抱歉。

那年我十岁，一天我坐在父亲店里的黑皮沙发上，那上面还有许多我踩的灰脚印，看着玻璃门外那群小孩，拿着木剑挥舞吼叫着“杀敌”，玻璃上倒映着我仿佛参与的激动神态。我看着朋友们的英勇却被迫只能待在这里哀嚎，因为我得了手足口病，所以在还没好之前不能和孩子们接触，不过我母亲这时开门进来了，跟着的还有父亲，我正无聊想要让母亲给我手机玩，结果那部手机也丝毫不想接近我，留下在世上最后一道身影立马崩裂，在我脚边尽情的嘲讽我，我看着它呆住了，妈妈在旁边传出“哀悼”的哭泣，爸爸刚进来也马上逃离了这里，“嘭”的一声用手把门关上，盖住了妈妈的声音，随即妈妈哭的更惨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记得只有妈妈的眼泪和手里的汗抚摸了我的脸，她还问了我：“如果爸爸妈妈分开，你是要跟爸爸还是妈妈”，我的脑袋被那声巨响震得嗡嗡的，我就像个沙锤被妈妈轻轻摇晃，沙子碰撞出我的回忆，有一次爸爸的朋友来到访，他让我来表演一个翻跟斗，只不过是抓住我的手来翻的，他的手很粗糙，指纹在双手上崩裂，当我把脚从我们双手的包围圈穿过，他的朋友都在担心地问：“小心他的手，别扭到了”，我爸只淡淡的回答：“有我在没事”，自那以后我不再和别人玩这种游戏，我便回答了妈妈：“爸爸”。

之后我要上初中了，我爸找了个新“阿姨”，因为初中离奶奶家近，所以我便住在奶奶家。我初中门口旁的围墙高高的挡着我的视线，大门倒显得小气了，密密的铁门连外面的人影都看不全。一到冬天外面树上的叶子就像挂在风中，尽显薄情，里面的学生却很闹腾，他们遇到了我这个异类，冷冷的我便被燥热的他们排斥了，因此我变得更不爱讲话，家人都不知道我的事情，所以我像出生时那样又打搅了爸妈一次。

我在初一暑假去自杀了，向奶奶借钱的我还是她眼里的乖小孩，我到一家干净整洁的药店买了药，那里的店员很亲切，买完后吞了20颗安眠药的我来到一个商场，以前和妈妈经常来，但我踏足了未曾来过的五楼，这里是最高的一层，我当时坐在护栏旁的椅子上，透过眼前的玻璃看着下面的行人，也透过玻璃看到了我，我没有了曾经的激动，我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就这样坐了好久……我不知道坐了多久后便困了，我躺在那张椅子上，它很长也很宽，但它的冷在排斥我，我没有选择的献出了我的暖，它很自私夺走了它，随后又很大方的接受了我。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当我睁开眼睛时，五颜六色的光照进我的眼里，变成一个个圆圈，它总是在不经意间照亮了我黑色的眼睛，人慢慢变少了，我走出商场，不知道有没有来到极乐世界，光也慢慢变少了，它没有跟出来，我才知道我还没死，现在想来是店员的功劳吧。所有的一切都还在远离我，但我不怪光的远离，它也还没有勇气面对黑暗吧。

我走在慢慢变黑的街道上，我越来越害怕黑夜，就这样不经意的慢慢到了奶奶家，我想要寻找光，当我站在银白色的大门前，锁孔的暗铜色也排斥着我，我没有钥匙，不得不按响门铃——红色对联下恼人的门铃。“叮叮叮”的铃声带着脚步声闯入我的耳朵，我的大脑像沙锤一样被迫配合它奏响，奶奶带着光进入了我的眼睛，她开门用抖动的嗓子问起我：“你今天去哪了？”，我知道糟了，他们发现我的遗书了，我没有回答她，我的脑袋继续沙沙作响，我跑到我的房间锁上门，我套上了棉衣棉裤，然后钻进最爱的闪着星星的被子，我害怕极了，被子捂着我冒出了冷汗，汗在逃离我想要去安全的地方，我的心在密闭的空间里比脑袋还要响，“噗通，噗通”的躲进我的耳朵里。开门声响起，脚步越来越近，我不知道会是谁，脚步声的主人用力拉开了我紧紧攒在手里的被子，被子就那么乖巧的被拉开，他和光一起进到我的眼睛，我才知道原来是爸爸，他还是穿着玫红色衬衣配上黑西装，他抱住了我问：“是不是暑假作业没写完？”他的泪水和我的汗水混杂在一起，变得愈发咸了，我只回到了个：“不是”，现在回想起来他应该是想解决我的问题，而不是不能解决的问题，那天妈妈也来了，我们一家又“团聚”了。

从那之后爸爸偶尔会来带我去玩，因此我时不时去他家玩的时候，我的“妹妹”也在我的眼里断断续续的长大了，她是在14年出生的。我和她没有怎么说过话，爸爸说她长的像我小时候，我没感觉出来，不过有一次我们去必胜客吃饭，那里的光很暖的，打在身上把冻冷的身体都捂热了，而她却没有好好享受这种感觉，她爬到桌子上跳起来抓那光，黄颜色的桌子踩上了几个灰脚印，颤抖的桌子始终坚持着不让她摔下去，可爸爸却不肯了，他把妹妹抱下来说：“你看着她不要让她乱跑，我去厕所”，我有点呆了，我抱住她就这样双眼瞪双眼，我希望能这样等到爸爸回来，可我高估了我眼睛的吸引力，因为我们那桌是靠玻璃墙的，外面会跑的玩偶车勾引走她的目光，我顺着她望过去，外面玩偶车的眼睛闪着光，我有点嫉妒。

玻璃倒映着她的模样，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对应我的脸，这时我感觉她特别像我，又不像我。爸爸突然就出现在玻璃上，他的影子比以前还要矮小了许多。我们也从外面的光景回到了里面，等待着上菜，我看到了爸爸的脸上有些黑了，配上他这身玫红色衬衣真是不搭调，不过头上添了几分白倒是相得益彰，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它在催促我，然后我对爸爸说：“下次我们回家和阿姨一起吃吧！”爸爸愣了一下，然后回道：“好，好！”爸爸的眼睛泛起了泪花，那里面倒映着我。

葬礼进行到最后，我果然没有看错爸爸，他在太爷盖棺的时候笑话着说：“爷爷下去了记得听奶奶的话，不要欺负她啊”，我看到自己倒映在太爷遗照上的样子，原来带着泪水的笑也是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