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的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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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年前,刚刚大学毕业,来到了这座北方的海边小城,想着能在这里开始一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也不错。梅兰是我在这座城市的第一个房东,第一次见到她时,我风尘仆仆地拖着俩皮箱站在她家门口,多少有点狼狈,而她穿着合体的改良旗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来,虽已五十多的年龄,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韵味和优雅。

      这是一座80年代的老楼,郁郁葱葱的爬山虎、红色墙砖和掉漆的木窗仿佛随时都可以讲出一段旧时的故事,梅兰的家里却另有一番景象,擦得发亮的木地板、一面墙上挂着的黑白老照片、淡紫色的窗帘和床单,没有一处不是我喜欢的样子。梅兰笑着说:“你可以叫我兰姨,但我挺喜欢我的名字,你也可以直接叫我梅兰。”梅和兰,都是我爱的,于是我也就自然而然地叫她梅兰,叫时间久了,和梅兰之间竟多少有了点忘年交的感觉,得空的时候,常常冲一壶茶能聊很久。

      “我和你高叔,其实是几年前才正式在一起的。”那天以这样一句话开始了我们之间的下午茶,我并没有太多讶异,搬来有段时间了,梅兰和高叔之间与寻常的老夫妻相比,多了一些诗情画意,少了一些柴米油盐的烟火气,从没见过他俩的子女登门,原本想着子女都在外地,听梅兰这么说,也就理解了。

      梅兰和高叔,都曾又当爹又当妈地把孩子们抚养大。高叔家在北方,梅兰家在南方。孩子们成家后,高叔做起了养蜂人,一年四季追着花香跑,哪里正值花季他就带着蜂箱去哪里。那一年,高叔在油菜花开的季节里遇到了梅兰,高叔喜欢弹手风琴,梅林喜欢那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谁说爱情是年轻人的专属呢,高叔为了梅兰,决定不再做四处流浪的养蜂人,梅兰为了高叔,决定做一次背井离乡的赌博,赌注是自己晚年的幸福。

      梅兰有一个红木衣柜,用一把精致的锁锁着,从没看她打开过。那天,许是聊得尽兴了,梅兰特地要向我展示下她柜子里的珍藏,伴随着柜门缓缓开启,我看到了里面挂着的一排整齐的旗袍,有黑色丝绒的,素色绣花的……一种扑面而来的旧时光里的风姿绰约,我简直要看呆了。梅兰看着我的表情笑了:“你们年轻人一定看不懂吧?”“不不,这些都太美了,只是旗袍现在是太少见了,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多传统的旗袍。”

      “我家祖上几代都是旗袍匠人,我从小的生活也算优渥,只是我的命不太好,孩子爸爸早早就离开了我们,不到三十,我就一个人带孩子和养家,这大半辈子,我什么苦都吃过了,但每次打开柜子看到这些旗袍,我就觉得,好日子一定在后面等我。”

      有时候也羡慕梅兰呢,看着她和高叔平平静静却有滋有味地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可是有段时间,高叔常常早出晚归,梅兰呢,常常暗自神伤。原来,高叔女儿让高叔每天去帮她带孩子,其实,自始自终,高叔的儿女对梅兰是抗拒的,甚至从没正式见过面。即使是高叔的寿宴,梅兰也是被迫缺席的。

      看似岁月静好,岂料背后却有这么多无奈。我似乎明白梅兰为何要将这小两室中的一室租给我,毕竟,高叔和她的退休金有限,又指望不上儿女,总得想点法子为以后做点打算。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梅兰柜子里的旗袍,我竟感觉到了一丝悲凉。

      后来,我又找到了离公司更近的居所,搬走后,与梅兰也就失去了联系。很久之后,路过那片爬山虎掩盖下的红房子,我强烈地想去看看梅兰,敲了很久的门,开门的是高叔,几年不见,高叔苍老了很多,却不见梅兰。

      “兰姨呢?”我不安地问。

      “她想念家里的孩子,早已回南方了。”

      我站在门口,看到屋里不再是光洁安静的模样。和高叔打了招呼,我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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