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帝京,光明殿中。
已是深夜,但殿内仍灯火长明,有如白昼。虽是盛夏,却无一声虫鸣。东夷进贡的鲛油燃烧出一种清香,天然有着驱蚊去虫、安神定魂的功效。帝羲屏退了旁人,只留金吾卫郎将裴明侍奉左右,他定神望着案上的一幅画卷。
卷上描绘了一个道人,少年青衣,白玉束发,倒提一柄长枪,似乎还未行冠礼,如同白玉帝京中的年少轻狂的勋贵子弟,但那一双眸子中,透露出一股子离世出尘的沧桑,更像是庙宇泥塑神像。
帝羲脸色阴晴不定,他望着画像,听着裴明的讲述,虽早有预感,仍惊怒不能自制。
帝国以举国之力供奉道宫,道宫以道法庇护帝国长治久安。千年帝国流水轮转,唯昆仑上的两座道宫是永恒存在,这是整个白玉帝京上层贵族都知道的隐秘却公开的事实。可以说整个白玉帝京的勋贵,先祖或是道宫弟子,或是得到过道宫流传在外的功法。遍布整个帝国的道观中所祭祀供奉的神像,并非先人泥塑,而都是昆仑山中的长生存在,只是隐世不出罢了。
自继承帝位以来,他就不断削减对昆仑道宫的供奉,五月前,他以大旱为由,婉拒了征发民夫十万修筑运河的要求。
按照昆仑的要求,帝国刚刚完成了对西狄的远征,帝羲成为了开疆拓土的中兴之君,获得了西南广袤土地,在安西都护府之外,再设一府。仙人们获得了一处稀缺的矿产。因此,昆仑山需要运河来畅通塞外矿石的运送,也需要西南边陲的水气来增加昆仑一处山脉的降雪。
“陛下,按张天师指引,末将麾下的探子,在白玉帝京东坊魏氏的产业中发现了那名道人,暂未发现帝兵在旁。”裴明忍不住这长时间的静默,躬身禀报。
帝羲用发抖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抚压着眉心,沉默不语。魏氏,是白玉帝京中的大族,出过八位帝后、十二位帝妃,祖上亦从龙之人,是昆仑上下来的旧人。那少年道人下山,寻访魏氏,也是常情,但携带者前朝帝兵,确实让人猜疑和心寒。
侍立一旁的裴明心中凛然,皇帝心里其实是乱了,传说中的仙人,道观中所祭祀的“祂们”,终于还是出手了。
裴明因家传功法,需在军中方能修行,年少从戎,在边塞随大将军征战四夷,不知杀了多少异族的法师野道,但那些都是凡人,也需饮水进食,还是会生老病死,不过多一些诡异手段,重军围杀下,也还是个死字。但前日荒山所见的那位张天师,实则是骇人听闻,千年不死,肉身成圣,自己在军中修炼多年,冲锋陷阵、杀人如麻的巨灵真解,在那位面前,似乎连起念抬手的资格都没有。
帝羲看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裴明,问道:“那道人所持帝兵,应是真龙七杀枪吧?这是前朝帝尚之配兵。你读过史书,应知那魏氏也是前朝勋贵,可知道那位祖龙的故事?”
裴明想了想,朗声答道:“末将年少随叔父念书,学过前祖龙帝尚的传,彼时东夷入侵,帝尚起于行伍间,得授仙人之法,持七杀真龙枪,临危受难,黄袍加身。”
帝羲听了后,摇摇头,沉声说道:“嘿,也不过是忘恩负义,谋朝篡位,欺凌旧主之孤儿寡母。这天下的史书,不都是道观编撰流传的么?”
裴明单膝下跪,手按长剑:“陛下放心,那道人投宿之处五里之内,借着宵禁,金吾卫团团围住,不留死角。只待陛下一声令下,强弓重弩,连环铁骑,围而杀之,鸡犬不留。”
帝羲起身,手抚裴明的肩旁:“围杀那道人,你不要参与,交予副将去做。你带着阿四,即刻出城。”
裴明抬头,惊疑不定:“陛下!”
帝羲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你的巨灵真解,应是无碍了,不论是边塞,或是海外,都是天高任鸟飞。若是传来消息,京中事败,你俩就隐姓埋名,好好活下去。”
后半夜,白玉帝京,东坊,魏氏工坊。
裴明不放心,命心腹将帝姬送出白玉帝京,安置于山间秘营,最终还是自己亲身前来了。
夜半发动,火攻偷袭,重弩连射,拼着麾下将士死伤过半,终于还是将这道人团团围住。大火将工坊烧成白地,地上仍有红炭余火,高温令普通将士马匹畏惧不前,但那道人却如履平地,神色平淡,似乎是春日郊游一般。
“魏氏私藏军械,已被某灭去满门。你身上真元还剩多少,逃不出去了,还不束手就擒?“裴明冲着道士喊话。
他丢下手中满是裂纹的重剑,静静地望着层层包围中的少年道人,摒弃了心中最后一丝的侥幸和轻慢。这群道士,果然是不能以外表等闲而视之,看似瘦弱少年之躯,居然不怕烈火,手持帝兵,还能发出若此惊人巨力。
他心跳陡然加速,气血一起,浑身的肌肉开始膨胀,一块块的肌肉开始隆起,仿佛是长在身体中的盔甲,原本壮硕的身材,开始变得魁梧狰狞,凶残中却带着蛮荒气息,仿佛是巨龙一般的荒古气息从他的胸膛出升腾而起,带动头顶的云气变幻,隐隐约约可见是五状龙形。
少年道人手中的帝兵开始铮铮跳动,帝兵中的龙魂变得狂躁不安。
“是同类!杀掉他,吞吃掉他!”帝兵传来一道道狂暴的意念,冲击着少年道人的元神识海。
“这股血气,好像是巨灵真解?怎么还有摄食五龙服气法的气息?”少年眼眸中的沧桑更重了一层,他似乎有些迟疑,许多记忆在他脑海里不断浮现,他此番转世未满二十年,尚未全部取得前世宿慧,只是刚刚觉醒了一丝关于往世的记忆。他猛然间想起了一个浑身燃烧着光焰的魁梧身影,状若神灵,金刚身躯充斥天地。
“我想起来了,有个姓裴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一身暴喝:“妖人,受死!” 一个硕大的拳头,顿时充斥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