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是八点上班,我提前十分钟到了医院找病区主任。
今天是我第一天去精神病院见习。
主任带我上了三楼,一下电梯我就看到趴在门窗上的几个人。
“不用怕,看你是新面孔,好奇罢了。”主任说着去开指纹锁。
原来他们是被关起来的病人。
主任推开门领我进去,楼道里的病人穿着统一病服都伸着脑袋看着我。
我捏了捏白大褂的衣角,紧紧的跟在主任后面朝医生办公室走去。
扣扣扣。
“白大夫,今天有实习生,你们带一下。”
被点到名的白大夫此时在坐在电脑面前办公。他身后一个病人正替他按摩。
我冲白大夫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眼睛飞速扫过整间办公室。
办公室里一共有三位大夫。
除了白大夫还有一位正在打电话的汪大夫。
他声音很大,但是由于说的方言我不是听的太懂,但是听语气好像很生气。隐隐约约听懂的是让对方把人带走,医院管不了这个病人了。
对方大概是病人家属。
汪大夫挂了电话跟主任打招呼。
“怎么了老汪,这么生气。”
“我能不生气么,昨晚闹腾的那个刚又不安生了,还殴打护士,我跟保安四个大男人拉都拉不住,现在都没人敢值班了!”
“那他现在人呢?”
“给他打了一针,现在在床上绑着呢,今天我非得让他服服帖帖的!”
主任和汪大夫说话的间隙,有一个病人一直在敲门,只是没人理。
过了好一会还是白大夫对面的林大夫让他进来。林大夫正在吃饭,翘着二郎腿,眼睛示意他坐下。
“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林大夫又吃了一口,看他,“三个月后。”
“那现在多久了?”
“十天。”
病人沉默,思考了一会:“那还有八十天。不行太,太久了,我要出院。”
林大夫指着门口,“出门。”
然后病人就默默地出去了。
这边,主任还在安慰汪大夫。
“汪大夫。”门口又来了一个病人。
“干嘛?”
“周一叫你过去。”
“他让我过去我就过去啊!”
“他说他有话想跟你说。”
“让他憋着。”
病人又默默地走了。
主任离开后,我就坐在汪大夫旁边的凳子上安静的写自己的见习报告。
没过一会儿,汪大夫就起身出去,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类似电流装置的盒子。
“走,办正事去!”
林大夫和白大夫起身。等到他们都走出门的时候好像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
“小姑娘,你跟着一起来吧。”
等到一个病人被其他四个病人按在桌上,夹子夹住他的耳朵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是在干什么。
电抽搐。
汪大夫按下按钮,不停地调节着电流的大小,刚刚还安安静静的病人突然开始剧烈的挣扎,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高高大大的男人疼的直掉眼泪。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以后还闹不闹了?”
病人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的摇头。
电击结束,病人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被其他病人扶着回了病房。
“小姑娘,怕么?”
我抬眼,才意识到是汪大夫在跟我说话。轻轻的点点头,说实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我确实受到了惊吓。
汪大夫冲我笑笑,说:“其实这种电击不会伤害身体的,只是为了让他们长个记性,以后不在闹腾。医院的病人太多了,如果每个人都这么闹,医院早就乱套了。不是没跟他们说过,可是口头教育根本不管用,所以也只能用这个方法了。”
我没有说话,点头算是赞同。
“好了,去查房吧。”
我整理好心绪,跟着医生去查房。
病人们大部分都已经起床了,在楼道晃荡。狭小的楼道此刻显得更加拥挤。
我跟着医生一间病房一间病房的查,医生边查边向我讲述每一位病人的病情。
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大概是很少接触阳光的愿意,他的皮肤病态的白,他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眼睛也不知道看向那里。
医生告诉我,他是精神分裂症,病程已经有十年之久,他曾在发病的时候失手杀死自己的父亲,而他并不知道。
出了病房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他好起来了,那么他能否接受自己亲手杀死父亲的残酷事实。得病的开始并非他悲剧的起源,杀死父亲的那一刻他悲剧的人生才真正开始。或许,就一直这样病着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比起原谅别人,最难的是原谅自己。
查完房后,我留在病房里跟病人聊天。女孩子总喜欢长的好看的男孩子,所以我很喜欢大哥。
大哥是我给他起的名字。因为他一刻都闲不下来,整个病区病人的洗漱,体检,吃零食等各种活动他都在帮医生管理着。
跟他聊起来我才知道,他只有十九岁。精神分裂和躁狂症两年。他额头处有一道疤,是以前打架的时候留下来的,他说他是因为打架才进来的。
他还打过其他病人,因为那个病人殴打了一个年龄较大的病人,正义的大哥当然要主持公道。
我们没聊一会他就又跑去其他地方忙了。
中午的时候我在探视室休息。没过一会,一个病人牵着自己年迈的母亲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些吃食。
看来是他母亲来探望他了。
我无意偷听别人对话,低头自顾自玩起手机。
可惜他母亲的声音太大,我想不听见都难。那样大的年龄声音还如此厚重,重复着质问有没有人欺负儿子,一遍又一遍,很是强势。而他的儿子一直没有说话。
我不得不怀疑,他儿子的病说不定是她的强势造成的。毕竟大部分的精神疾病都跟家庭的交往方式脱不了关系。
下午一点半,我又回到了工作岗位。
我去病房的时候,被一个十五岁的小弟弟叫住,“我可以跟你说会话么?”
我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弟弟告诉我,他从小学五年级就开始出现头疼,身体疼的状况,去医院检查也检查不出来什么。后来他渐渐出现幻听幻视,被确诊为精神分裂。他说他在这已经住了很久了,是被爸爸骗过来的。他爸爸说他什么都干不了,只会拖累别人,最好一辈子待在这,不要回家。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他的思维有些障碍,说着说着会突然停下来,过一会又突然开始接着说。
他说他觉得他得病就是因为学习压力太重了,他不喜欢上学。但是他很喜欢战争的故事,尤其是抗战的故事。他滔滔不绝的跟我讲着各种战争的故事,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了无生趣的眼神里才有了光芒。
他说如果有一天他能出去,他想去当兵。可是他害怕部队会因为他得过病不要他。
我说,不会的。你要加油好起来,去完成你的梦想。
他没有说话,看着那道紧锁的大门发呆,然后冲我点头,:“嗯。”
其实部队里面的事情我并不清楚。可是我希望未来的某一天,当小小的少年长大了,他和他的梦想都能走在蓝天白云下。
快下班的时候,我被叫到女病区。
女病区里面的味道有些重,我带着口罩都有些难以忍受。
带我的医生带我去病房看了一些她管理的病人。
一圈下来,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女人的思维是网状的,她们一天说的话是男人的两三倍。
现在我深信不疑。
这里的女病人她们都有自己的世界,在她们的世界里她们有的会飞,会的会算命,还有的是动物。她们的世界五彩斑斓,你很容易就进入了他们的世界。
相同的是她们的世界里总有那么一个人,又或者不是人,理解她们,爱着她们,保护她们。
我想,她们都曾不被理解过,没有人去倾听她们,因为没有社会支持,才自己给自己创造了一个理想世界。
一晃就到了下午四点半,我的第一天见习结束了。
走的时候,主任拍拍我的肩膀,问我:“怎么样,还习惯么?很多人第一天结束都去做心理咨询去了。”
我疲惫的笑笑,没有说话。
或许我也要考虑一下是不是该去做个心理咨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