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的乌镇

早想去乌镇,一直没成行。因为读了木心,而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核心地标——乌镇。


乌镇美,有了木心的乌镇更美,更有底蕴!


乌镇是典型的江南古镇,素有“鱼米之乡,丝绸之府”的美称,我去乌镇,提前订了民宿,老板娘热情好客,提前联系到车站接我,到了发现她是个阿庆嫂式的漂亮人物,房间布置得整洁温馨,离东栅、西栅都很近,出门走不到500米就进入东栅景区,她告诉我东栅晚七点以后,可以跟着她进去看看,再决定第二天要不要买票进去。于是我就跟着她去东栅散步。


因为疫情,游客不多,许多店家早早关了门,灯也没有亮起,曲曲弯弯走过许多阒静无人的青石板路,如果没有阿芬姐带路,我还真是要走迷了,因为已经走过几个古镇,时间有限,我决定第二天不游东栅,只入西栅。


第二天,她亲自将我送到西栅景区入口处,指给我方向。从大门走到景区入口还有很长一段路,西栅景区接待大厅与别处格外不同,象五星级酒店一样富丽堂皇,到处明晃晃耀眼眩目,进去发现洗手间装修得比一般人家讲究阔绰多了,难怪票价贵呢!西栅最大的特点是古镇中到处充溢的现代气息。


不过贵有贵的好处,就是景区维护的好,明显比其他古镇开敞洁净。进入景区不远,就是著名的乌镇大剧院,沉静地雄踞于元宝湖上,先进的设备,使它跻身世界一流剧院之列。据说乌镇大剧院设计是从并蒂莲意念生发,一虚一实两个椭圆巧妙结合,从空中俯视宛如一朵盛开的并蒂莲浮于水面,但侧面看来,并无此效果,倒象一把打开的巨大折扇绘着冰裂纹,让人想起鸟巢来了。


过一座石桥,走不多远,右转就是我心之念之的木心美术馆了。柔和雅致的色调,简约高尚的外观,临水而立,与大剧院隔水相望,一方一圆,一浅一深,彼此映衬,相得益彰。


美术馆由木心好友贝聿铭的弟子、纽约OLI事务所冈本博、林兵设计督造,历时四年;馆内设计与布展,由OLI设计师法比安主持,于2015年11月正式开馆,木心先生的学生,著名艺术家陈丹青亲任馆长。美术馆修长、现代的造型高度契合了木心先生一向崇尚的简约美学,木心临终卧床期间看到设计图纸,用诗的语言形容为:“风啊,水啊,一顶桥”。


木心先生毕生致力于融汇东西方文化与美学的艺术实践,“一座桥”的隐喻,成为他沟通东西方文化的绝佳写照。


虽然木心先生东西方文化造诣皆深,且出生东方,但我宁信他骨子里更是西方的,他的思想体系、审美倾向、生活方式,甚至他高大、俊朗、阳光的外形都更近于西方,少了东方的迂回曲折琐屑细谨,这大概也是他在浩劫中格外坎坷的原因吧。


在明媚的阳光下,带着高山仰止的心情,切近地看着美术馆,我终于站到它面前,就象终于站在木心先生面前。


想起他的诗: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不禁潸然泪下。今日我来相见,果然悲喜交集。


美术馆设五座永久性专馆,由绘画馆、文学馆、狱中手稿馆及影像厅组成,长期陈列木心作品,两座特展馆每年推出对木心构成重要影响的世界性艺术家年度特展。


依次看去,第一个展馆中陈列了木心的部分藏书和诗文手稿,因手稿不允许拍照,有些我之前在书上见过图片,大部分都不曾面世,他那整齐严谨一丝不苟的小字,让我十分想要拍照,但为尊重起见,还是坚决打消了拍照的念头。


所有作品配以黑底白字的释文及英文译文,整个设计颇具国际风范的高级感,绝然不是那种随处可见的乡村风可比。小小的乌镇,因为木心,而有了一种先锋的、国际的、简约的艺术审美。


看到他狱中的手稿,写交待材料的稿纸上,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写着小蚂蚁大小的字,隔着玻璃展柜看过去,根本看不清写得是什么,但一个老式绅士的严谨优雅一丝不苟跃然纸上,写下这样一页一页手稿的人,在关了18个月的监禁以后,出来裤缝笔直、精神不倒真是不足为奇。


第三个展厅中是木心先生的画作,简单的纯色调,无数深浅的变化,与中国水墨画的用墨法如出一辙,然而又非常具有现代感、设计感,正如木心先生的人一样,一个中西合璧的璧人!


将多种矛盾集于自身而且自洽,是木心先生的本事。这种本事不但体现在他的文字,他的人生里,同样体现在他的绘画里,精雕细琢的刻意,淋漓尽致的恣意,同时出现在他的绘画里,而毫不违和。


他的文学,是清寂天空绽放的烟火,你看与不看,它在那里兀自噼噼啪啪光辉璀璨;站在他的绘画前,是一个人走入空寂无人的深山,顿生天地洪荒之感。窄窄的一小条,许多只有1公分宽,向两侧无限延展,眼见布局满溢,却感觉空旷孤绝,站在木心画就的天地间,只觉得无边无际无奈无着。


在国外,木心以画家面世。在国内,木心以文学家面世。在木心美术馆,文学家木心和画家木心终于合二为一,得到了完整地呈现。


在馆中流连许久,不舍出来。中午时分,到馆中的咖啡吧,望文生义,点一杯叫做冰心天使的咖啡,原来是酒盏大小一杯热咖啡,浇在一个冰淇淋球上,来得个俏皮。一边用十分袖珍的小勺子小口吃着冰淇淋略做小憩,一边望着窗外的铁艺雕塑,不时喷出如云霭山岚的水雾出神,仿若置身仙境。


让年轻的店员帮我拍一张照片,她拍照技术不好,我想留个纪念就好,她对自己拍的照片不满意,一次又一次要求给我重拍,倒令我刮目相看。

吃完了一客冰淇淋,出来拐入特展馆,看一场名叫《米修&木心》的画展。法国画家兼诗人亨利·米修与木心在时空上没有交集,但他们的性情与灵魂却有着高度的相似性,可以说他们是跨越时空的灵魂知音。他们都是诗人兼画家,木心是惜字如命的人,据说米修也是;木心酷爱玩弄字词,据说米修也是;他俩不约而同地偏爱纸本、单色、小尺寸,偏爱墨、自发与偶然性。他们的诗句都同样地短促、有力、深刻、高峻。米修是西方人,却迷恋东方艺术,曾于1933年来到中国,探询东方古国的艺术;木心是东方人,却对西方艺术濡染颇深,审美、格调偏于西方。可以说他们俩人物、性情、艺术都是东西合璧的产物。

特展精选亨利·米修绘画24幅、木心绘画15幅,以及他们精彩的诗文短句,整个展出可以说是一场二人的《对照记》:见分殊,有暗合,显歧异,相呼应地呈现了他们的风格样貌。

从美术馆出来,过桥过水,江南水乡的秀美风光在在皆是,却已是过眼不过心,想着木心的一生和他的作品,走走停停,过一条狭窄幽深的巷子,深不见天日,出去豁然开朗,迎面走来两个牵手的年轻女孩子,穿着飘逸的汉服,仙气飘飘地去了,正看着她们的背影出神,被两个年轻的男士拦住帮他们拍合影,我自愧拍照技术不好,拍完了问他们是否满意,不行可以重拍,其中一个背单反的说很好很好,我想他既说好,大概还过得去,就准备走了,他热心地说这里风景很好,要帮我拍,我随意靠在桥栏上,他俩人在对面因为如何取景又是讨论又是争执,他拍完了另一个说他拍得不好,又拿过手机自己拍起来,我微笑地配合下去。他们是周末来度假的上海白领,看他们因为一张照片一丝不苟地争论调整,而后与我挥别慢悠悠地走下去,觉得年轻真是好,似乎还有一生的时光可供挥霍浪费!

过桥看草木本色染坊,我对传统的蓝印花布情有独钟,觉得用好了别有韵味。转过一道高墙就看见竹竿林立,仿佛从天而降挂满了各种花色的蓝印花布,和红、黄两色布匹,有的被风吹如鼓胀的船帆,有的飘扬在半空如猎猎的巨大旗帜,一匹一匹悬挂的花布如帆如幛,构成一个花样迷宫,是玩捉迷藏的好场所,可惜拍照的人太多,也没人有这样的好逸致。

走过著名的风雨长廊,看过昭明书院,龙形田,月老庙,在茅盾纪念堂匆匆看得一眼,没有兴趣再看。一个年轻时揭露子夜黑暗的文豪,在黎明之后,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小小的乌镇出了两位文豪,一个是出生于西栅的茅盾,一个是出生于东栅的木心,少年时读过许多茅盾,现在却只喜欢木心,我出生的那年,44岁的木心正第二次入狱,是古诗里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木心在国内出名太晚,没有机会见他一面,是此生遗憾的一件事。

然后走回头路,在景区内耽到很晚,是为了看夜乌镇中的木心美术馆和乌镇大剧院。灯火中的美术馆和大剧院烁烁煌煌,倒映在水中,多了几分朦胧魔幻的效果,少了白天的人流攘攘,又华丽又冷静,夜风起了,携着水雾扑在人身上,又清凉又忧伤。

出了园门,直奔灯火辉煌的大厅。给老板娘打电话来接我,木心的乌镇游完了,乌镇的木心在我心里如一株玉树临风早已生根发芽。

注:文中插图画作为木心先生绘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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