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乌镇邂逅木心

                  走过乌镇邂逅木心

                      林伟光

乌镇有两位文豪,一位是茅盾,一位就是木心了。他们其实是邻居,年青的木心曾满怀景仰之心谒过茅盾这位乡贤,也曾借阅过茅盾在老家的藏书。不过,他们的交集仅此而已。以后,他们的地位一若云泥。然而,令人想不到的,如今他们都成了乌镇的文化名片。

我之所以接二连三地来访乌镇——所谓事不过三,刚刚好啊,却不是因为茅盾,而是为了木心。记得,那年他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了一本散文集《哥伦比亚的倒影》,那纯粹不同于时风的文笔,令我沉醉。不是“还能这么写”的惊诧,而是“可以这么写”的激动,这就是木心带给我的阅读冲击。之后,就找他的文章读,不能说篇篇都喜欢,以我曾经沧海的阅读经验,其实阅读是近于苛刻的选择。但对木心的阅读始终延续着,而且,还关注着木心的生活。他是命运坎坷的,在另类的状态下,他受尽了磨难,终于自由了,出走美国。但背井离乡,在一种陌生的环境里,他很难说如何开心。他活得非常寂寞,或者只有文字可以慰籍心灵。因此,他在画画的同时,开始了写作,并渐渐以文字代替了绘画,赢得了读者。晚年的他,还是毅然回到没有家的乌镇。画了一个圆,由起点到终点,总在这小小的乌镇,或者,对他而言,这是很幸运的,叶落归根。

而于我看来,木心的不幸倒成就了他的幸,他特别的人生体验,造就了他文学的高度。有评论说:“我们阅读木心,他的散文、小说、诗、俳句、札记,如织如梭,难免被他那不可思议广阔的心灵幅展而战栗。我们为其全景自由的洞见而激动而艳羡,为其风骨仪态而拜倒而自愧。”简直是诗的礼赞,这不像是一位理性的评论家,更像是一个读者所说的。对于美而动人的作品,我们什么身分、地位全都没有意义,重要的是感动,只是阅读后的愉悦。

木心的横空出世,固然有热心者如陈丹青们的推波助澜,却也是因为他文章真的好,当然,也离不开天时。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缺,所以造就了木心现象的出现。

走在乌镇,那清绿的水、石板路、沿河的屋子、不同形状的石拱桥、欸乃的船,江南水乡的旖旎风光,令人赏心悦目。但是,看多了的美景,也就寻常了。还是需要有人文的底蕴,才能散发永远的魅力。乌镇有茅盾,尤其有木心,它就有着让人留恋的低徊。我慢慢地徜徉着,走在风景里,寻觅一个人的足迹,这是发现,也是追溯。这个人,当然就是木心了。

在湫隘的小街,闹市的喧哗之间,终于见到了木心纪念馆的牌子。不经意间,我们就可能忽视,它是如此的不露声色,低调而谦卑,一如生前的木心。

这是故居改造的纪念馆,却不是木心晚年归来居住的晚晴小筑。晚晴小筑,多暖心多诗意的名字,是一颗漂泊的心,因此能诗意栖居的地方,是游子归来的温暖的家。遗憾的是不能走进晚晴小筑,这个故居不过是一种对木心思慕的寄托,聊胜于无。其实,纪念而已,总归是一种意思,夫复何求?

前两次的乌镇之行,走遍了东栅西栅,却留下了深深的遗憾,没能走进木心纪念馆,这一次终于如愿。这是一种补课,可以无憾了。其实,故居也就那么回事儿,时移境迁,人事早非,它究竟是否还如原貌?当然不好说。何况,这故居不过是木心少年时所栖居者,跟后来的木心究竟有多少关系呢?

墙上的图片,我一帧帧地看过去,忽然内心有一阵惊颤:这就是一个人的一生!这个叫木心的人,就这么被浓缩在这里。说不清是些什么样的情绪,感慨或者悲哀?总之,多少间是觉得有些无聊。

走出纪念馆,就是另外的人间,当下的世界,人或者来,或者往,热闹地喧阗。此刻的乌镇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戏剧节,粉墨的人们,更加深了我们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之感觉。没有人注意木心的。木心是谁?他们当然不想也不须知道,这并不妨碍他们的玩乐戏闹。

没有木心的乌镇,照常风花雪月;可是没有木心,乌镇究竟少了些生动与牵挂。于是,还是有人要不远千山万水地到来看木心的。纪念馆里,人不多却总是有人在,而且更多的是年青人的身影。

我特意在乌镇买了一本书,陈丹青的《张岪与木心》,是陈丹青对木心的记忆。忽然,就想起在绍兴鲁迅故居见到的鲁迅写赠瞿秋白的对联:“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人总是寂寞的,有特立独行者,更是如此。鲁迅得瞿秋白是幸运,木心得陈丹青,也是如此。陈丹青回忆木心,写道:“我忽然明白:要和这难弄的家伙不分离,只剩下一条路,就是,持续写他……我不想限制篇幅,不愿遗漏种种细节。这是木心以自己的性命的完结,给我上最后一课。”一个人影响另一个人如此之深刻,真是罕见的。

当然,作为写作者,木心有多重的身分,或者,写作者之外,他还有一个画者的身分,但不管如何,他总是以作品感动我们。那么,对于我们这么的普通读者,只要木心的作品还在,他就活者。一个艺术家,是呈现作品,隐居个人的。非此,则他的艺术家的身分就很可疑了。如此言之,木心是不需要别人写他的。因此,陈丹青还有其他人的写木心,岂非多余?或者,每个人,或亲近或阅读木心,都有一个心里的木心,写出个人感觉中的木心,却是他们的自由,无可厚非;何况,对木心的研究仍非显学,喜欢他的作品,进而研究他,也很有必要的。近日,我就接到嘉兴夏春锦寄赠的《木心考索》,这是很扎实的一本学术著作。木心的研究,因此也有了可喜的成绩。

走在乌镇的街头,我思念木心,仿佛间,见他从那边走来,礼帽长大衣,一脸的温雅。是他,木心!可是,他踽踽而行,与我们擦肩而过,独自远去,留下了长长的历史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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