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蝇王》:荒岛上反乌托邦的集合行为

《蝇王》是83年的诺奖作品,是一本与《珊瑚岛》对立的反乌托邦的荒岛文学。“蝇王”即“苍蝇之王”,词源出于希伯来语“Baalzebub”,在《圣经》中“Baal”被当作是“万恶之首”,在英语中“蝇王”指的是粪便和污物之王,故“蝇王”一词也是恶的代名词。单从小说命名似就有一种“恶”成了主导的倾向,而小说的内容发展也确是如此。小说是写于二战之后,幻想着第三次世界大战时,一群英国的孩子在疏散的过程中不幸飞机失事而散落在荒岛上的故事。与《珊瑚岛》的故事不同,《蝇王》之中没有能对孩子们造成威胁的食人族,荒岛环境优美、食物充足,如同伊甸园一般美好,故事也由此展开:

小说一开头就围绕着拉尔夫和杰克这一对基本矛盾展开。拉尔夫坠落在岛上后找到一个海螺,并吹响海螺将这个岛上所有的孩子都召集到一起,孩子们聚集后的第一次会议中拉尔夫与杰克就“谁做首领”一事展开了二人的第一次矛盾冲突,最终拉尔夫凭借海螺及其姣好的外貌身形当选了孩子们的首领,其手中的海螺也成了发言者与权力的象征。

拉尔夫迅速担起了领导人的角色,并在第一次会议结束后与杰克、西蒙三人一起探险熟悉岛上环境、判断他们的生存环境,留猪崽子一人在原地照看其他的孩子们。在探险的过程中,一行人遇到野猪,拉尔夫要杰克将野猪杀死,杰克此时还是害怕的,并没有将野猪杀死,十字开头的小朋友哪里敢杀死野猪呢?这是正常的,杰克却因此;被认为胆小而受到了嘲笑,杰克此后就一直想要通过击杀野猪来证明自己的勇气和实力。拉尔夫给杰克以及杰克所带领的教堂唱诗班一行人安排的任务便也是“猎杀动物”与“照看求救火堆”。在一艘轮船经时过,拉尔夫原本以为他们能通过求救火堆燃起的黑烟吸引过往船只的注意而获救,但由于杰克一心想用猎杀野猪来证明自己,忽略了求救火堆的照看,船只经过岛屿时火堆上并没有火,拉尔夫因此十分生气,恰好杰克那天成功猎杀了一只野猪回到营地,原本以为会受到赞美与表扬,却遭到拉尔夫一顿数落,二人的矛盾再次激化。

与此同时,岛上开始流传了“可怕的野兽”的传言,岛上的孩子十分害怕,在这个过程中,杰克依旧沉迷打猎,对其他事情一概不理,杰克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猎杀中向孩子们证明自己的实力,杰克势力日益增大,杰克变成了孩子们的首领,但同时孩子们对“野兽”的害怕也在不等增长。西蒙与孩子们说,“也许野兽就在我们之中”,却不被理解,西蒙决定只身一人去山里寻找“野兽”的真相,最终在一个暴雨之夜,西蒙发现了孩子们口中的“野兽”不过是一个坠死的飞行员,夜里火光映着他吊着的身影摇晃,像极了一个可怕的野兽。西蒙决定将“野兽”的真相告诉孩子们,却因为孩子们在暴雨的黑夜之中狂欢着呐喊着“杀野兽哟!割喉咙哟!放它血哟!”的口号中,在一种集体失控的氛围之下,将西蒙当作野兽残忍地杀死。由此以杰克和拉尔夫为首的两股势力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杰克以一种暴力的手段统治着孩子们,杰克欲将拉尔夫一行人赶尽杀绝,杰克先控制了支持拉尔夫的双胞胎,后杀死了维护拉尔夫的猪崽子,最后在追逐拉尔夫的时候放火烧山,荒岛上大火弥漫,却也因此引起了经过的海军军官的注意,拉尔夫在被追杀中逃到海边,在他无路可逃时,被海军军官救起,故事戛然结束。

《蝇王》这部小说写于二战之后,连续的长达半个世纪的世界大战与冷战在无形之中压力阴影冲击着西方世界从古希腊以来的乌托邦式的乐观主义精神,表达了对人类集体理性悲观态度与对无限度的民主自由的深刻担忧。

《蝇王》这一小说中的寓意丰富,象征性强,具有极其宽阔的阐释空间,但我想从传播学的角度分析《蝇王》中的群体心理与群体行为。

从19世纪末勒庞的《乌合之众》开始,西方对“群体”的研究越来越多,群体心理学也是“群体”研究的基本内容,故陆续有了如塔德的《模仿律》、弗洛伊德的《群体心理与自我分析》等研究著作,在《群氓的时代》一书中表示,大量的研究实证表明,“民众(群体)并不是本能地趋向于民主,而是趋向专制”,《蝇王》中孩子们最终选择代表野蛮与专制的杰克来取代代表秩序与文明的拉尔夫也充分证明了《群氓的时代》这所表述的这一观点。

我将从《蝇王》中的孩子们的群体传播行为、群体领袖以及群体中的个体三个角度去分析小说中的呈现的群体心理与群体行为。

若探讨《蝇王》中的群体,必然要从“群体”一词着手。岩原勉认为群体指的是“具有特定的共同目标和共同归属感、存在着互动关系的复数个人的集合体”,但现实中的群体是千差万别具有多种情况的,有初级群体、次级群体这类一般意义上的群体,也有特殊情况下集合行为所产生的群体。而《蝇王》中群体,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群体,一群孩子由于飞机坠毁而聚集在荒岛上,更符合集合行为在某种刺激条件下发生的非常态的社会聚集群体,孩子们在荒岛上的群体传播行为也更符合集合行为中特殊的传播机制。

故事最开始拉尔夫以“海螺”为权力的象征,制定了谁握着海螺谁就有了发言权的民主会议规则,规定固定地方解手,设置任务与分工等,拉尔夫在领导孩子们时设立了希望获救的共同目标与归属感,不同的任务分工设计也使孩子们保持互动,就像一般的群体一样有序而理性地进行着。拉尔夫领导决策的所有行为都是围绕着“希望被救”这一目标展开的,在群体中起到群体规范作用,但问题在于只规定了孩子们做什么,却没有规定孩子们在没有完成规定任务时会受到的惩罚。杰克只顾着打猎而没能照看求救火堆是群体中第一次出现违反群体规范的行为,但拉尔夫除了口头上的责骂以外,没有采取任何震慑性的处置措施,反而让杰克打了拉尔夫的跟班猪崽子泄愤。在这里,拉尔夫所希望建立与维系的一般的正向的群体模式开始破裂,以杰克为代表的暴力与野蛮的行为在孩子心中合理化与肯定化。这也应证了弗洛伊德所说的“人在行为时不时会被非理性、暴力和狂乱所控制,是不可避免的”,一旦暴力被认可,暴力就会慢慢发芽。

由于孩子们聚集在荒岛上的特殊性,注定了拉尔夫再怎么想要建一个正向的群体模式最终都会走向失败的结局。我个人认为,真正让拉尔夫的所建立的一般群体模式破裂的导火索是文中让孩子们害怕的“野兽”的传言。

“野兽”这个传言的来自于一个叫菲尔的孩子夜里看到了山里有很恐怖的野兽,一开始大家不以为意地驳着菲尔地话,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那样可怕的东西,直到又有一个更小一点的孩子说他也看到了这个很可怕的野兽,但这个野兽是从海里来的。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一种害怕和恐慌的情绪在这群孩子中弥漫开来,大家似乎都相信了恐怖野兽的传言,原本围圈坐着的孩子们也变成了面朝大海坐着的弧形,这个“野兽”的传言就像暗示一样,将“害怕野兽”这种情绪感染在了孩子们的心中。在《蝇王》所构建的只有孩子聚集的荒岛这一外部环境下,任何外部的非理性刺激都会在暗示的机制下将某一种情绪和事件在孩子们的群体中传播感染,使孩子们渐渐丧失理性的,对于“这个世界上没有这种可怕的野兽”的判断。“野兽”传言在孩子们中的传播,潜移默化地将孩子们的共同目标从“希望获救”转变成了“对抗野兽”,这种目标的转变以及群体暗示与群体感染对孩子们心理的影响,直接破坏了拉尔夫原本试图建立的正常的、文明的、理性的群体秩序,而以杰克为代表的暴力的、专制的势力逐渐受到孩子们的追捧与跟从。

在荒岛上,孩子们没有任何道德伦理可以约束他们的行为,以杰克为首的孩子群体脱离了社会教条与法律的约束时,群体的非理性特点促使得群体中每一个人将自己性格中的“恶”与狂暴发挥了出来,成为了意识本能的奴隶,“他们身上所有的个人道德素养都被湮灭了,剩下的只有最原始、最古老和最粗糙的精神意向”。孩子们被“害怕野兽”的恐惧心理控制,他们自然选择了充满力量和勇气、可以猎杀动物的杰克为首领,他们需要杰克的勇气和力量去克服心中对传言“野兽”的恐惧心理,孩子们崇拜杰克,甚至是带有宗教感的盲目的崇拜,他们将自己的脸涂花,彼此认不出彼此的原本的样子,但这种“相似的模样”与“匿名感”使孩子们感受到一种群体赋予他们的安全感与归属感。他们可以在暴雨之夜狂欢,在丧失理性的情况下将准备告诉他们“野兽”传言真相的西蒙当成野兽残忍地杀死。在杀害西蒙时,孩子们不觉得恐惧,他们在黑夜的暴雨中呐喊着重复着“杀野兽哟!割喉咙哟!放他血哟!”的口号(这样简单重复的口号比拉尔夫当时所做的群体规范更好地团结了孩子们,更讽刺了民主文明不如残暴专制),在这样的氛围里,所有的孩子都无所畏惧,都充满力量,却背离地道德与理性,他们将自己淹没在人群中,在画了花脸地“匿名”状态下,将西蒙的身体用木刺捅穿了无数的窟窿。在天亮后,却没有一个孩子承认自己是参与杀害西蒙的凶手,“匿名”与“群体”,是他们为自己开脱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的推手。

个体是有意识的,而群体是无意识的。群体的无意识注定了群体中必然产生一位领袖去引导、指挥他们。而一个群体在选择领袖时,更多的不是用理性去判断这个领袖能否给“我们”带来更好的发展,而是在于这个“领袖”能不能调动起我的情绪,让我在这个群体中感到安全感与归属感(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西方总统竞选的模式)。故事最开始孩子们选择拉尔夫做首领,也不是因为他的理性与文明,只是单纯地因为是拉尔夫用海螺将他们聚集到了一起,大家在一起有了安全感,以及拉尔夫漂亮的外貌与健壮的身材使孩子们崇拜与追从。没有任何介绍与演讲,光凭第一印象选出来的领袖都说明了群体本身是不需要思考的,他们只会顺着本能来选择领袖。

杰克能够取代拉尔夫的地位,成为孩子们新追捧的领袖,都说明对于领袖这一身份来说,杰克在群体眼中是比拉尔夫更具有魅力的(但不代表有能力)。杰克不喜欢复杂冗长的分析发言,他重复用一句“杀野兽哟!割喉咙哟!放他血哟!”的口号就可以领导孩子们,唤起了孩子们的本能,词语和短句比长篇的说辞更能凝聚群众。杰克也利用“花脸”这一群体符号,使大家更快地更为一个群体,用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喊口号这一简单地仪式让孩子们感受到了群体的安全感与归属感,仿佛置身于这个群体之中,就有无穷的力量。

群体的无意识并非是群体中缺乏有意识的个体,而是群体具有排他性,会将群体中不属于这一群体意识的个体排除在外,无论对错,也无论这一个体是否有利于整个群体的发展。那么群体中的个体往往只有两种结果,被群体同化或是被群体排异。

在《蝇王》中的除了拉尔夫和杰克以外,具有个体意识和思想的是西蒙。西蒙在小说中是一个具有殉道者形象的、具有理性和先觉意识的正面人物。在孩子们对“野兽”的传言感到恐慌时,西蒙在孩子群体说,“大概野兽就是咱们自己”,但孩子们却不以为然并唾骂他,好似在唾骂一个打诨的小丑。

但西蒙并不在意大家的否定与忽视,而是执意独自上山去寻找关于“野兽”传言的真相。在闷热的天气中,西蒙的癫痫病发作,西蒙看到了以杰克为首一行人的猎杀的猪头,猪头被木头插起竖立在地上,周围满是苍蝇,在恍惚之中,死亡的猪头好像变成了一只会说话的巨大的苍蝇,它警告西蒙不要再寻找关于野兽的真相,不然就会被众人杀死。西蒙不理,继续前进,当他终于找到了关于“野兽”的真相——挂在树上的腐烂的飞行员尸体。在他想要下山告诉孩子们真相时,确被孩子们残忍杀死。西蒙的结局好像代表了所有先觉者的结局,他与现实社会中多数先觉者一样被众人当作疯子,被排除在社会的群体之外,悲剧而死。

在故事最开始,三个孩子在探险时,与拉尔夫和杰克同行的就是西蒙,西蒙本就介于文明和野蛮之间,那寻求真理与进步的一群人,但小说安排的西蒙的结局,象征着无论是文明的、理性的群体,或是野蛮的、专制的群体,都容不下一个具有先进意识的个体。戈尔丁在小说中所传达的观点,充满了在二战结束冷战进行那一时期对人类所谓自由民主与人类本性的悲观看法,引起深思。

《蝇王》作为典型的反乌托邦小说代表,与大多数反乌托邦小说所描写的故事内容与场景相似,都是人们作为群体在进行无序的、非理性的狂欢,以及对现状的盲目安全与自信,由群体自身所选出的“领袖”一同走向集体末路的故事。群体心理与群体行为都能在反乌托邦小说中得到更加逼真与准确的描述,而站在传播学的角度,利用群体传播行为机制去分析反乌托邦小说中的群体心理与群体行为,对现实社会中的群体传播活动也有巨大的现实意义。

当下是一个资本盛行的媒体传播时代,人类在一个从未经历过的时代中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人类群体所选择的“领袖”,可以是一个具体的人,也可以是一个意识或一个媒介,人类在媒体所拉近的“群体”中,越来越随波逐流,好似让资本与媒介成为了人类群体的“领袖”。现实无论是互联网影响之下的网络群体暴力行为或是商品经济所营造的一个个“购物狂欢节”的虚假迷雾中,人类都在与群体原始的本能的“狂欢”做抗争,而人类能否在一个个群体无意识的“陷阱”中保持理性与文明,决定着着人们究竟是做资本的奴隶,还是做自己的主人。

参考资料:

1.郭庆光著.传播学教程[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2.(英)戈尔丁著;龚志成译.蝇王[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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