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前,异族入侵中原,四野焦土,生灵涂炭。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
保家卫国,开疆拓土的英雄壮士,男人羡慕憧憬,女人爱慕崇敬。
英雄和美女,千古道不尽的风流,说不完的传奇。
可谁又能体会这战场的惨烈,焦土残尸的触目惊心呢。谁又看到家中白发戚戚,稚子哀嚎,空闺的绝望呢。
止戈为武。为了侵略而发动的战争,永远都不能叫赫赫武功,只是一个“戮”字而已。
大雨滂沱,冲刷着战场,殷红的血水就这么走出了一道道窄长的沟,往四面八方流溢。
没有了厮杀声,这沉默的战场在大雨中,却显得格外的寂静。
静的可怕。
不知何时,透过重重的雨幕,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
叮叮当,叮叮当。声音虽没有那雨声大,却并不被淹没,反而响亮活泼非常。
随着铃铛声由远及近,雨幕之中,现出一副身影。仔细观瞧,却是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身形健硕,一袭灰色长襦,千层底的麻鞋,斗笠低垂,看不清模样。他左手持着的一根绿竹杖,让人诧异的地方是那杖头上一簇竹叶儿,就像还是活着的一般,青翠欲滴。
若是那一簇死竹上的活叶儿只是让人惊诧,那么这男子的肩头上,则是让人瞠目了。
男子的右肩头上,分明坐着一个粉妆玉琢般的女娃儿,约莫有十一二岁的年纪,面白如玉,头上梳了两个丫髻,穿着一身看不出质地,却显得极为奢华的大紫色鎏金裙,一只金丝线鎏成九尾金凤凰,身首在胸前,爪在肩头,尾巴从裙子前裾一直甩到后裾,那金凤凰绣的是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出来长吟九霄。褶花儿领子微微敞开,戴着一个金项圈。穿着虽然华贵,这女娃儿却是光着一对小脚丫子,脚脖子上各有一副铃铛。
更令人惊奇的是,男子慢悠悠的向前走,女娃儿坐在他肩头,左手打着一把大紫伞,右手反提一只大紫色小孩头大小的酒葫芦,不时的凑着葫芦嘴儿嘬一口,一边嘬,一边踢着一对小脚丫,那雨中的叮当声,就是她脚脖儿上的那对铃铛发出来的。女娃儿白玉般的小脸,肉嘟嘟的可爱的很,因为喝酒,从里向外透出一抹玫瑰粉,那嘴唇儿,更是红的要滴出血来,这本就漂亮的脸儿,更显得娇艳欲滴,让人不禁想到,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漂亮,那要是长大了,还不得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吗。若是你再仔细端详,可能更要惊的合不拢嘴巴呢,为啥,这两人在大雨中行走,虽然是打了伞,可你定睛仔细一看,哎呀妈,那伞上一点儿雨滴都没有,更别说是身上了。
就这么奇怪的两个人,出现在这刚刚还是厮杀流血的战场上,就不能不让人觉得诡异了,那男子还好说,可这么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子,看样子又是富贵人家,来这里干嘛呢?
那男子往上耸了耸斗笠,露出脸来,这容貌,在女娃儿的反衬下,显得过于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属于那种丢到人堆里,就很难认出来的类型。看他脸上,似乎有些不高兴,嘴角抽动,嘟囔了句。
蛮蛮,你别老踢呀踢得好吗,自己能走,干嘛坐我肩上。
嫌脏!女娃儿淡淡的回了一句,便又提起葫芦,喝了一大口。
男子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停了下来,不走了。
到地头,准备干活了。
男子轻呵一声,表情严肃庄重,似乎是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体现一下自己的尊严。
遵命,院长大人。女娃儿有些不耐烦的应了一声,正准备往下跳,小鼻子抽动几下,脸色一变。
看来有人比我们来的早呢。
男子听了,一脸诧异。
不会吧,这里还能有活人。
男子虽然有些不信,可既然这丫头说有人,那必然是有人的,还是找找吧。
喂!请问还有人吗?男子向前方大声喊着。
肩头的女娃儿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可奈何,这个新手,确实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呢,真不知道让他当院长,是对还是错。
男子喊了几声,没人答应,挠了挠后脑勺,往前走着,再巡查一遍吧,这个鬼天气,虽然雨水打不着身上,却也是难过的很,只想早些干完活,回到福满堂,烫壶热酒,找个嗓子好的来唱支小曲儿听听,那可是有多惬意。
虽然一步也不想走,可有活人,就不能干活,干不完活,就不能回家,不能回家,就不能烫酒听曲。男子踩着泥泞,一边走,一边四处仔细观望。
寻了半天,肩膀上的女孩儿往左边不远处的一堆尸体处指了指。
在那里!
男子回头一脸怒色的看着肩膀上的女娃儿,嚷着,那里我都过了七八遍了,你怎么现在才说。
乐意!
男子被堵得哑口无言,狠狠地扭过头,往那堆尸体走了过去。
喂!有活的吗,有就说话!
男子冲着这堆尸体大声的喊着,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人搭理。
不出来,我可要放火烧了!男子恶狠狠地嚷道。
刚说完,那堆尸体突然簌簌的抖动了几下,接着,从尸体堆的最底下,爬出一个人来。
是个十三四岁大的娃娃,一脸的血污,头发都结成了饼子,瘦的就剩一把骨头,手里攥着块带血的馒头,刚爬出来,就把馒头塞到嘴里,用力嚼了几下狠命的咽了下去。
男子大张着嘴巴,呆呆的看着眼前只到他腰部的孩子,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
你家在哪?
你家大人呢?
唉我说,你别光摇头啊!是这样的啊,大哥哥在这里有工作要干,很危险哦,你呢,要离开这里,懂不懂。
眼前的娃娃一边摇头,一边伸出手去,轻轻的拉住了男子的手,虽然满脸的血污,那双大眼睛,却异常的明亮。
带我走,给我吃的,我什么都能干!
男子愣住了,看着那双眼睛,什么都没有,只有三个字,我想活。
这个年头,饿死的人多了,赶紧处理掉!肩膀上的小女孩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闭嘴!男子突然大吼了一声。
女娃儿吓了一跳,一脸的不悦,却没有出声,倒是真的乖乖闭嘴不再说话。
男子蹲下身,拉着孩子的手。
你想和我走?
孩子狠狠地点了点头。
好!那就和我走。
他站起身,将孩子的手搀住喽,说道:“蛮蛮,这孩子我带回去,你干活吧!”
院长,这不合规矩,你这是违反契约!
契约第一条是什么!
不可违反院长。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说的,就是规矩!
雨终于停了,云破日出,大地光影变幻,那血腥的屠场,在大雨之后,不见了踪影,也许,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有无数的鲜花盛开,绿草茁茁。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不行,没名字我叫你什么呢?要不,你和我姓吧,我姓秦,你也姓秦。
好!我就姓秦。
叫秦什么好呢?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哦!女的啊!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恩,你就叫秦梅妆吧!
好!我就叫秦梅妆!
恩!这是大名,再给你个小名,小孩子,就得叫小名儿!小名儿叫什么呢?就叫秦大姑娘吧!
大姑娘,好梳妆。胭脂红,香粉白,一曲相思寄少年,一坛醇酒为红盖。等你长大了,我给你找户好人家嫁了,回去,我就给你埋几坛上好的女儿红,等你出嫁那天拿出来请客。
那我叫你啥?
男子想了想,要不,你叫我爹,我上万岁了,当你爹该足够了。
你吹牛,哪有人能活上万岁,皇帝也活不了上万岁。我不叫你爹。
也是,谁也不能活上万岁啊。那,你不叫我爹,那你要叫啥?我就叫你秦言。我娘在的时候,跟我说过,受人滴水,涌泉相报。你救了我,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你!
男子一愣,笑道,胡说八道,我喜欢漂亮姑娘,你看你这样子,跟鬼一样,不行不行!你长大了,能找个武大郎嫁了就不错了。
那我要是长得比她还漂亮,你娶我不娶!
这秦大姑娘一指男子肩膀上的女娃儿,问道。
比她还漂亮?那成,那必须成啊!
远天已经露出了白肚皮,是早上了,秦言手中的酒壶早已经空了。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