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记

  祁婶跳河的时候阳光明媚,残枝败叶的云朵挂在天上,寥寥可数。远远看着,萧瑟,落败。天空蓝的让人战栗,蓝色压的很低,似乎刚好可以盖过河边高耸的楼房。这昏昏沉沉的蓝色似乎一条枯死的鱼一样让人难受,销魂蚀骨的撒在叽叽喳喳河边围观人群身上,人们被这蓝色煎熬且浑然不觉,各怀心事的嘟囔着:跳河的是谁啊?怎么回事啊?又有人跳河了?围着的人们似乎看看也行,不看也无所谓的痛痒。

  忽然有人说是祁婶!人群中开始传出一阵微弱的骚动。河岸两旁的汽车闪转腾挪,既要绕开来看热闹的人群,同时也要尽快离开以免横生些枝节。其中几个司机摇下车窗也要凑着热闹问上一句“咋回事啊~跳河了?”“对,好像是祁婶”知道的司机啧啧叹息,不知道的好奇心的魔盒被打开,自然要打开微信,打听祁婶是谁!一些遛狗的老头老太太也在里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狗似乎也想要知道似的,汪汪几声,可惜听不懂人语,眼巴巴望着主人和陌生人的交流,无可奈何,只能晃着尾巴绕了一个圈。骑着车子的人有停留下来的参与到对话之中的,也有不闻不问自顾自的,不屑一顾的这些人大多都会斜眼瞅着聚众的人,那眼神大多透漏着一丝鄙夷。河水还是照样流着,到了桥阴处又莫名其妙的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参透了幽州的炎凉,冷眼相对,拂袖而去。一些鸟儿依旧在像是被压瘪了的天空下飞着,嗡嗡的来了又走。随着时间推移,跳河的人是祁婶这件事不等官方或者家人默认就彻底的传开了。人群中微弱的骚动,也渐渐有了些声势。人们讨论的重点总体也离不开幽州少了一个美艳寡妇的言语。随着祁婶跳河的信息离奇的扩散,人群也就不断壮大、越发密集,甚至堵住了一旁的车道,于是汽车和自行车都被迫参与进来。人啊、车啊越来越多,远处看着就越来越黑,黑到似乎可以直接通向火狱一样。形色各异的宛若中世纪那些宏大场面的油画,立意斐然内容丰富多彩,构图也近小远大,清晰鲜明。

  

祁婶归真的地方叫幽河,这条河因为孕育着当地人民,因此这座城市取名也时常和这条河有关,比如“河州”以及“幽州”。在她去世三天后,安静的幽河按捺不住一股悲怆,翻腾荡漾出一股淡雅悠扬的桂花味道。这股邪乎的香味绵延了方圆近十里,而且莫名其妙的持续了一周。这一周内幽州人民每天都浸染在这股香味中,说来也很是奇妙,很多人这一周都过得出奇顺利,比如这一周登记结婚的人是往常这个时候的几倍,幽州医院这一周手术全部成功!且报案之事诸如打架斗殴、嫖娼吸毒、坑蒙拐骗一件没有,仿佛打家劫舍之人集体休假一周,同样车祸事故自然也没有一件,这几乎看起来不像是真的。这一周没有人意外去世,这一周也没有人豁然降生。生命这个玄乎的抽象概念似乎短暂的离开了幽州,也可能是忘了幽州也说不准。总之活着的人留恋人事,不忍离去;还未出生之人不愿来受人间疾苦,幽州俨然一副生死疲劳看透沧桑的姿态。当然这些奇怪的数据都是祁婶儿子后来写作的时候搜集素材才得知的,祁婶儿子看到这个数据之后也大吃一惊,经常和别人吹嘘着自己母亲的伟大(后期要写到王康等人在这周顺利的事情)。总之这件事被当地人传为佳话并繁衍成为一系列的传说,内容百转千回,经久不衰。后来的人没有遇到过祁婶,因此很难相信这件事情,于是嗤之以鼻。从长辈听闻过祁婶的种种奇闻异事的孩子才算得上是一个正统的幽州人。《幽州志》记载了祁婶种种神迹以后,总编辑被撤职了。倒不是因为内容过于荒诞,却是被小舅子以“崇拜牛鬼蛇神”为由举报。后来修订之人将有关祁婶的内容活埋或加以修改,仿佛顺理成章的假事要比赤裸的事实更让人信服一般。倒是祁婶儿子以小说的形式将母亲种种神迹记录下来,并且不遗余力的吹嘘自己母亲。可能描写自己的母亲也有助于提升自己出身的背景,平添一丝惹人注意的神秘吧。他在被书迷或者记者追问到自己母亲的奇闻异事的时候时常会借用巴尔扎克的名言“一部小说是一个民族的野史”,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话术仿佛一位久经沙场的政治家。《幽州志》虽然无法冒险记录祁婶的生平,却记录了祁婶当时蜚声国际文坛的儿子。相信大家如果还看长篇小说,那么从另一个层面也算是记录了祁婶飘香河州的故事了。

  祁婶自尽的幽河紧挨着城市,随着城市面积的扩张,终于在2014年后变成穿过了城市。河边的建筑不停更迭,从夯土房子进化成红砖,然后又迭代成为4-5层高的筒子楼,最后升级成为有15层高的钢筋混凝土住宅。河边的石头相应换了一茬又一茬,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最终被改造成滨江湿地公园,也相应的进化着。河边人也一代一代的繁衍,除了吃穿用具有明显升级变化外,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变化了,只是人口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反正今天就死了一个。

  

祁婶挑选了一座老桥作为自己人世间最后的旅程之地,与老桥呼应的是一座地产商建的“联谊大桥”,联谊一听就过于热闹,不太适合祁婶这样翻来覆去遭受人间疾苦的人自寻短见。老桥不然,除了见证了幽州这个地方宗教的兴衰,也淡然的观看了幽州或缓慢或急促的变迁。幽州有些岁数的人还是对老桥有些偏爱的。王康就听说王泽坤年轻就在那里天天谈着恋爱,有样学样的钓了不少漂亮姑娘。然而王康这一辈其他人却不怎么关注了。王康也不知道老桥会不会在关注他们,老桥是老了。说来也奇怪,周边的建筑不停更迭,人也一辈一辈的,可是大家像是忘了老桥似的,样子都在变,就是老桥不变。即使有翻修,也是照着以前的样子,似乎人们不愿意在这上面多花钱,或者就是纯粹的忘了吧。

  

第二天送葬,按照穆斯林的习惯,都要先在清真寺“抓水”,也就是清洗干净。身子干净了以后亲朋好友都要见去世的人最后一面。王康之前对祁婶的印象都是极其漂亮、聪明且寡言,印象就是特别好。只是王康这厮对哪个长相极其漂亮之人印象不好呢?答案是没有。因此祁婶去世还是得去看一下,结果因为要去送个什么东西给别人因此错过了,抓耳挠腮的后悔不已,同时他觉得祁婶这辈子甚是艰辛,曾一度想去帮她和她一起生活,甚至于高中情窦初开的时候撞见穿着丝袜的祁婶,意淫过多次,不过因为年龄悬殊以及亲戚身份也就作罢。虽然他心里还是觉得难受,迟到却依旧迟到,毫不含糊。王康到的时候已经不让人再见最后一眼祁婶了。

  

祁婶送涅纪的地方在幽州首屈一指的大清真寺,老华寺。这个寺属于老教,且信众众多,历史悠久。开寺阿訇追溯到清朝王迟泽,在幽州一直被尊称为华寺老太爷。在辛苦传教过程中创立了“胡夫耶派”流传至今,一些关于华寺老太爷的传说也传播甚广,只是到千禧年后一代的人基本失传,有的小孩即使知道也不信了。

  这事被祁婶儿子记录下来,文学的影响对于老华寺和谢赫教的宣传甚至比很多德高望重的阿訇还广。老华寺王迟泽到王康已经是十二辈。王康也经常以这样宗教背景感到痛苦和自豪。王康现在也记不起以前老华寺那种抬梁式古典建筑的神貌了。现在的老华寺气宇轩昂地保持着一个传统大清真寺的恢宏。灰麻大理石的肌理配合四根冲天的邦克楼,反反复复的台阶让人想起萧何那句“人羡天地之不可穷己,故以高台比附圣山,赋建筑以重威”。台阶的数量和高度似乎也在告诉大巷道这条街上其他清真寺,谁才是幽州第一清真寺。礼拜大殿分三层,一层高度5米有余,二层4米不止,三层有3米左右。中间是典型的圆拱,拱顶矗立者绿色的月亮。圆拱外立面依旧是传统的绿色,王康觉得这个建筑毫无新意,和幽州保守的状态一样阻止着任何变化。

  王康之前很讨厌这种顽固和执拗,但是后来也和解了一部分。如同之前觉得父亲过于固执和腐朽一般,在长大之后却很自然的和解了。祁婶在抓水那天,没有她的朋友来,只有亲戚。王康心里嘀咕,但闭口不言。

  

抓水之后距离晡礼礼拜还有一个多小时,大家倒了两班吃了午饭,已经是中午1点25分。大家都准备上寺了。老华寺战麻提众多,但是周中中午的礼拜,能去清真寺的基本上都是上了岁数的人还有极少数中年,年轻人几乎没有。礼拜时间也来了一些祁婶的回族同事,王康不认识,内心回想着记事以来祁婶的种种遭遇,内心波涛汹涌、波澜起伏,看着被经文盖着的尸体,又看了看天空,低沉的蓝色仿佛在嘲笑自己的一无所有,远处高耸楼宇下树干随风轻摆。这个时候王康不明所以,何以为悲?仿佛为祁婶难受,又像是为自己哀痛。仿佛今天是自己的葬礼。他看到自己父亲手抖的厉害,眼睛湿润了。

  

王泽海是王康父亲。一个典型西北父亲,在王康小时候,王泽海几乎没有给过笑脸。一直以来,王泽海让王康自愧不如的事情有很多,主要是三个方面,一是35岁之前的成就,二是同样作为儿子,王泽海是众所周知孝子的榜样,最后一条是王康自己心里清楚的一点,王康花心。王泽海弟弟王泽坤是祁婶最后一任丈夫。王泽坤去世已经是20年前的事情了。而王泽海临终前回顾自己一生自视为壮举的其实是40年前那一次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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