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谷

题记:世间哪有那么多的生死与共和福祸同担。所谓朋友就是他意气风发的时候,你在他身后;他心灰意冷的时候,你在他左右。他云淡风轻的时候,你是他想起来禁不住微笑的那个人,就足够了——蓝谷。

“听众朋友,大家好!欢迎收听FM105.3交通台‘天涯共此时’节目,我是主持人蓝谷......”

从交通广播电台听到主持人蓝谷这个名字,尘封在伍月心底的记忆,像一本老旧泛黄的相册被一页页翻开,影像虽然有些模糊但触目却是无比温馨。

蓝谷的父母和伍月的父母是同事,他们同住在一栋老式的筒子楼里。蓝谷妈妈和伍月妈妈经常带着她们在附近的公园玩,一来二去,蓝谷和伍月成了形影不离的玩伴。

伍月从小男孩性格,敢说敢干,蓝谷则是婀娜柔弱。虽然都是女孩,伍月则是一直以保护者自居。“蓝谷,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上幼儿园第一天,伍月从蓝谷妈妈身后拉出泪眼盈盈的蓝谷,小大人似的擦掉她圆嘟嘟脸蛋上的泪水,拉着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幼儿园大门。

而蓝谷从小不喜欢吃肉,伍月虽然爱护蓝谷,吃饭却从不惯着她。蓝谷每次吃饭都把肉类的菜偷偷夹到伍月碗里,而伍月却再一次把菜夹回蓝谷碗里:“蓝谷,老师说了吃肉才能长高,你不可以挑食。”

在她们一起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伍月就是一定不会让蓝谷被别人欺负的。那时候班里有个男生和蓝谷抢滑梯,蓝谷抢不过,站在一边可怜巴巴地抹眼泪。伍月看见,上前一把推倒那个男生,插着腰警告他:“有我在,不许你欺负蓝谷!”

有一次伍月得了重感冒住进医院,蓝谷就不去上学,趴在伍月病床前守着。伍月昏睡不醒,蓝谷用手撑开伍月的眼睛,哭得稀里哗啦,“伍月你是不是要死了?”然后对医生说“叔叔,你说伍月身体里有病毒,你把她的病毒匀一半给我,是不是伍月就不会死了。”

小学五年级,蓝谷和伍月不得不分离。蓝谷要跟随调动工作的父母去四川,伍月躲起来哭了好久。蓝谷临行前,她们击掌为誓:将来考同一所大学,学同一个专业。大学见!

只是蓝谷这一去,就再也没了音讯。

电台里蓝谷的名字让一幕幕往事在伍月的记忆里鲜活。

合起记忆,伍月抓起电话。“你是蓝谷?”拿到蓝谷的电话并不是难事,理科出身的伍月不喜欢拖泥带水,拨出那一串数字。

“请问您是哪位?”对方迟疑的声音显而易见。

“你丫的如果记得伍月,就是我要找的蓝谷。”

蓝月咖啡厅,从门口走进来一位身着白色卫衣、长发高高挽起、小圆脸大眼睛皮肤白皙、精致得如同洋娃娃的女人,只是她眉眼之间淡淡的忧愁挥之不去。这样形貌无法和那个瘦瘦弱弱、胆小羞怯的蓝谷重叠在一起,但是伍月笃定她就是蓝谷。

“蓝谷!”伍月挥手。

女子稍一愣神,看见伍月,眼角的欣喜立刻取代了忧伤。她快步跑过来,一把抱住伍月,“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伍月!”她把头压在伍月肩膀上久久久久才离开。

伍月扯过蓝谷,见她满脸泪痕我见犹怜,那个跟在她身后激起她无限保护欲望的蓝谷又回来了,伍月气恼的话说出来却已变得云淡风轻了。

“你丫的薄情寡义,回来为什么不来找我?”

“老房子扒了,那里建了学校。”蓝谷看着伍月,满脸都是重逢的喜悦,连带着寻找伍月的艰辛也变得美好起来。

伍月呲牙一笑,也是。别说是蓝谷,就是她伍月现在回去那里,也只能生出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叹。

“叔叔阿姨他们还好吗?”

蓝谷垂下睫毛,重逢的喜悦瞬间化为乌有:“08年地震,尸骨无存!”伍月心里蓦然疼了一下,然后传遍四肢百骸,说不清是为蓝谷的爸妈还是为蓝谷。

“蓝谷,你还有我!”从这一刻起,伍月要把蓝谷缺失的补偿给她,她还是蓝谷的保护神。

只是伍月怎么也想不到坦荡如她,豁达如她,爱蓝谷如她,口口声声做蓝谷保护神的她,居然把本该对准敌人的刀子狠狠插在蓝谷的心上。

伍月坚持让蓝谷搬到她的住处,她说这样方便相互照顾。但是蓝谷没有同意,蓝谷有自己的房子。她说时常去伍月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就像住娘家,心里踏实。

伍月咬牙切齿:“丫的,你恋爱了是吧!把他提来我审审,我倒要看看是哪头猪拱了我家的大白菜。”

蓝谷乐不可支,把男朋友介绍给伍月。

伍月看见蓝谷男朋友那一刻,心脏的跳动没来由地加快了速度。这是什么感觉,太奇妙了。

从那以后,蓝谷与男朋友的两人约会成了三人行的派对;蓝谷与男朋友相处的细节也成了伍月追逐的乐趣。蓝谷慢慢发现自己好像成了恋爱中的局外人。

爱情到底是什么,自古以来没有明确定义。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爱情与理智是一对世仇,他们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存在。“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为了爱情可以抛却生命,更何况亲情和友情。

蓝谷的那头猪最终拱了伍月这颗白菜。伍月天人交战一个月,心力交瘁,终于坚持不住而缴械投降,亲情、良心和道义统统败给了爱情。

伍月向蓝谷摊牌:“蓝谷,我沦陷了。随你怎么处置,我都接受。”

蓝谷没有处置她,只是眼角的忧伤又加重了一重。流着泪笑着说:“炖在你锅里的不是我的菜,跟着你走的就不是我的狗。”然后慢慢淡出伍月的生活。

伍月像一个在火上跳舞的舞者,在自责和愧疚中享受爱情带给她的种种新奇和刺激。直到舞曲结束,她也伤痕累累倒在一堆灰烬之中,周围一片死寂,她已无力爬起来。

伍月失恋了!那个拱了蓝谷又拱了伍月的“猪”,成功地拱了另外一位多情的女子。

一切结束了又似乎没有结束。恋爱里的种种细节、失恋后的心灰意冷,夺人所爱的惭愧,让伍月意志消沉:原来一直以豁达自居的自己是何等失败、龌龊和虚伪。

而消失的蓝谷这时候又重新出现在伍月的生命里,她隔三差五约伍月出去散心。伍月装作若无其事,人每次都去,但是心却没有带出来。

一次喝醉,她搂着蓝谷的肩膀痛哭失声,一句“对不起”似乎有千斤重。蓝谷流着泪说,伍月我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你。伍月无言以对,她走不出自己的心魔。

周末,蓝谷敲开了伍月的房门。伍月穿着宽大的睡衣,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出现在蓝谷的面前。蓝谷也不搭理她,提着从楼下超市买的水果和青菜径直走进来,放下水果和青菜,回头却不见了伍月。

蓝谷端着洗好的水果来到卧室,伍月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默默不语。蓝谷用牙签叉了一块苹果放到的伍月的嘴里,然后掀开被子钻进伍月的被窝,侧过身看着伍月说,我今天是来给你讲故事的。

伍月拉起被子蒙住头,蓝谷一把掀开,并按住边缘不让伍月得逞,任凭伍月的泪水在眼角流成小河,浸湿鹅黄色的枕巾,也假装没看见,她说伍月我今天给你讲我自己的故事。然后不再管伍月的反应,自顾自讲起来。

作为电台主持人,蓝谷的声音饱含情感,节奏缓急有度,语调高低适中。伍月听入了心,不是因为这些。

“那个惨烈的2008年,让我彻底孑然一身。”伍月曾经问过几次蓝谷父母去世后,她是如何生活的,怎么走出来的,但是蓝谷一直讳莫如深,伍月也就不愿意再揭蓝谷的伤疤,今天蓝谷居然主动提及,令伤心的伍月更加难过。

“消防人员把我救出来的时候,我一直昏迷不醒。我醒过来的时候,满眼都是忙碌的人员,到处都是废墟和残垣断壁。我不敢问父母的消息,我怕他们说不知道,我更怕他们说,‘他们已经不在了。’”蓝谷的身体微微颤抖。伍月转过身来,紧紧抱着蓝谷。

“但是他们真的不在了。那片土地上埋着太多人的幸福和快乐,埋着太多人的痛苦和绝望。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真希望自己就在那片废墟里没有出来。但是我活着,而且身体健全。后来我被送去了福利院,我还能吃饱穿暖,我还能上学,我还有一个人可以牵挂,我还能践行我的大学之约,我并不孤单的,伍月!”

蓝谷嘴角居然弯起一个弧度,“因为我还有你,伍月!”

伍月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我没有考上我们约定的学府,不过我曾经托同学打听过,大一暑假的时候还特地去了那所大学。只是你没有在那儿。”

“蓝谷,蓝谷,我考了那所大学,但是却是去了那所大学的分校,一个在东北一个在山东,你怎么能找到我呢!”伍月愧疚难当。蓝谷孤独无依的时候,蓝谷四处找她的时候,她却在那所大学的分校,享受初入大学的新奇和兴奋,参加各种团体和组织,玩得不亦乐乎。

“大学毕业,我申请来到你的城市,去我们生活过的地方找你。只是,那个地方早就搬迁了。但是这是你的城市啊,你即使离开了,终究还会回来。如果你还在这里,我选择的工作,也会让你循着声音找到我。所以每一次主持节目,都会把自己的名字报得尽量清晰,节目结束,我还会再一次重复我的名字,这样被你听见的几率就又增加了几成。”

蓝谷几次用手背擦拭眼角,但是却一直面带微笑。

“终于我找到你了。”蓝谷继续,“听到你的电话,我哭了,伍月还在,伍月在找我,我不是一个人。”

伍月抽动着双肩,已经无法自控。蓝谷拍拍伍月说,现在好了。我有你,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所以伍月,别为难自己。在我心里,只要你好好活着,只要你健康地活着,我就很开心了。

伍月还在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又哭地是什么,她停不下来。

蓝谷沉默了一会儿,等伍月平静。伍月慢慢停止了哭泣,蓝谷却又开口了:“那个惨烈的2008年,让我彻底孑然一身......”

蓝谷讲的还是刚才的故事,故事内容依然悲伤,讲故事人的语调依然低沉,但是伍月这次却不像刚刚那么难过了,蓝谷的反常令伍月有点担心。

蓝谷终于讲完了这个故事的第二遍。伍月从床上坐起来,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和红肿的双眼,歉疚地看着蓝谷,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个一无所有的蓝谷,这个把她当生命一样的蓝谷,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庭,心心念念里只有她伍月一个,千里迢迢来找她,而她伍月却厚颜无耻地抢了她的恋人,失恋之后还在这里自怨自艾。伍月看着蓝谷,却难以启齿。这时,蓝谷又开口了。

“那个惨烈的2008年,让我彻底孑然一身......”她依然在讲刚才的故事,而且故事的内容没有丝毫变化。伍月无法沉默了,她忽地坐起来,仔细打量和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这个女人,眼耳口鼻活灵活现,是蓝谷没错;她又把蓝谷前后左右检查了一遍,确认面前这个蓝谷身上没有任何电源和芯片,是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真人蓝谷;最后伍月用手试了试蓝谷的额头,不热,没发烧!伍月忙忙活活检查期间,蓝谷的嘴并没有停,继续重复刚刚那个故事。

伍月等着蓝谷讲完,她忘记了失恋的痛,也不再纠结蓝谷失去亲人的苦。伍月又变回了曾经的伍月,她说蓝谷你没事儿吧!

蓝谷不语,直愣愣地看着伍月,伍月被蓝谷看得有点发毛。她推了蓝谷一把说蓝谷你别吓唬我,你好好和我说句话。

蓝谷沉默有顷,开口了,只是她说的话,差点让伍月疯掉。“那个惨烈的2008年,让我彻底孑然一身......”还是之前的那个故事,还是那个内容。

伍月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摇晃着蓝谷的肩膀说,蓝谷你别跟老娘玩这个无厘头,求求你和我说句正经的话,让我明白你并没有废掉。

蓝谷收回自己迷茫的眼神,嘴角上扬成一个弯弯的上弦月:伍月,我的故事讲到最后一遍的时候,你还伤心还难过吗?你是不是有那么一会儿忘记了失恋的痛苦?

伍月点头说,在老娘不确定你是人是鬼之前,怎么有闲心自怨自艾!说这话的时候,伍月心里蓦然一惊。是啊,以为忘不掉的初恋,以为伤透心的爱情,在蓝谷的一个故事面前轰然坍塌成不值一提的微风,过而无痕了。

蓝谷说,再感人的故事也听不过三遍,第一遍令人泪流不止,第二遍小小的感动,第三遍就从心底厌烦。其他事同理,何必让同一件事日复一日折磨自己呢!我能放开,你也能!

伍月一拳砸在蓝谷肩膀上:你丫的和老娘还玩这个,然后拉着蓝谷的手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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