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即命运 ——《乾隆皇帝》中的例子

      柴大纪是个傲骄之人,十多年前因为一件小事,与微服私访的福康安闹了别扭,福康安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也是当朝第一宰相傅恒的儿子(傅恒已去世),他偏又是个记仇的人,这个梁子他算记下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一次大的叛乱中,已经升为军官的柴大纪孤军守城,福康安虽说奉了皇命,却也是解救了柴大纪被困之围。

      本来事情若到此为止,柴大纪兵困、福康安来解围,他亲自到城口关防欢迎,也就罢了,福康安对城中军民一念怜恤,自觉可以大度放柴大纪一马,着县令传叫,老实跟来辞功服罪,不但无事,还可叙功,一朝恩怨也可化解于无形。

      无奈前头乾隆已经知道柴大纪孤军坚守孤城,为坚兵士守城之志,有旨表彰柴大纪,晋封柴大纪公爵,柴大纪心中自有一份荣耀,现在听“福公(福康安)”传叫,呼喝如同下隶,又说及全城全局失陷责任在他本人。他极性高气傲的人,官场升迁的关键时期,屡次被福康安说“此人不可重用”压了又压,早已积郁含愤满腔。连日感冒卧床高烧,再加上疲累得神思恍惚,饿火又中烧,越发火气旺盛。听了仆人传“大帅令旨”,眼一睖说道:“有什么可谈的?我已经老了,就等着死了!你去回复钦差,敌军新败,要严护城防,防止偷袭报复。今晚护卫大帅安全都是我的差使,后半夜看过城防,我再过去侍候。”

      福康安在欢迎队伍中没见到柴大纪,对他的怨怒又加了几分。

      过了几日,福安康早衙门召集早会,远远见柴大纪过来,只作没看见,和几个县令点头敷衍着说几句,倏地收了笑脸,冲柴大纪道:“你就是柴总兵吧?怎么这时候才来?”

  柴大纪早已觉得了福康安在留意自己,突兀一句问到头上,还是受了一惊。他也是久经沧海难为水的人了,旋即平定了心头慌乱,却不肯失礼,从容趋前一步叩下千儿,说道:“标下台城总兵柴大纪,叩见钦差福康安大人——回大人话,因为城门禁令已经解除,连日逃亡回归的居民返回,大人起居关防恐有奸民潜入滋扰,所以要加紧布置,今天一早标下就过来了,当时没有开衙门,又巡城一匝,来见大人时正在会议。未奉钧命不敢入内,所以——”

  “我问的不是这个。”福康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入城已经三天,为什么不来见我?”说着,像鹰隼盯准了小鸡,居高临下凝视着柴大纪。那起子文官端碗盛饭,就在大伙房门口吃,见这边风色不对,都停了说笑嘈闹,怔怔地看着这边情势。听柴大纪跪着说道:“原来城防被围,大帅命人射进两封箭书都收到了,书中有钧命,无论破贼解围与否,均不得擅离职守,切实剀要维持诸罗治安。标下是奉钧命办事!”他已听出来福康安要无端寻事,语气里加了小心。但诚所谓秉性难移,柴大纪一世都是那种油盐不浸的刚愎人,做得不近人情,尽管放了小心,这些话毫无回转余地,——就是要顶你一下,你怎么样?——这味儿还是带出来了。

  两个公爵,而且柴大纪封的也是一等公——这很明白,当时诸罗危在旦夕,乾隆是为了激励人心表彰气节,换句话说权当“柴大纪死了”来晋封的——品秩一样,地位却有天壤之别。一个是“天下兵马大元帅”,金尊玉贵的天满贵胄,一个只是一郡军事长官,小小的总兵,就这么僵住了,话越说越拧。

  “我初入城,没有召见你么?”福康安面颊不易觉察地抽搐了一下,“这真奇了,我并没说你不迎钦差,难道仆人胆敢说假话?你为什么不来?”

  柴大纪心中又惊又气又悲又怒,却不肯低头,直挺挺跪着,说道:“当时我在病中,有军医和地方郎中为证!对仆人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楚。但我说后半夜过来侍候是有的——子时我服了药,过来卫护县衙,大人已经封门。”他略低了一下头又倔强地昂了起来,“福四爷的功勋名声标下岂敢不知?你要怎样,大约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听凭你发落就是!”

  福康安还从来没有受过部将如此顶撞。他自己就是负才傲岸的人,碰上了一样盛气凌人的柴大纪。杀心一闪而过,眼中火花烟然一闪,却又按捺了下去。哼地冷笑一声,说道:“我无权革掉你的公爵。但我为全权钦差大臣,你眼中无我可恕,目无圣上其罪难饶。你说的意思我明白,我是说过你不可重用,我现在当众说你,你就是不可重用,你怎么样?”

  “哼!”柴大纪一脸的不服相,别转了脸。

      “你不能再任总兵了。”福康安冷冷说道,“台城总兵把台城失陷给林爽文(叛乱之人),军法无情不能容。我撤掉你的总兵——你有话可以向军机处禀告,用船送你到福州,革职待勘!”说罢转脸,又大声道,“柴大纪的兵权由王吉保接管,要改编!”他冷酷地看一眼梗着脖子盯自己的柴大纪,毫无商量余地地道,“你去吧!有话以后再说!”

  柴大纪硬硬地行了礼,长步迈出了县衙照壁,

      回京之后,少不得福康安参了柴大纪一本,由活就变成了死。

      乾隆五十三年秋九月十四,羁押在顺天府的柴大纪被提刑官押赴柴市斩决。这日本来好好的晴日,突然浓云密布雷电交加豪雨如注,风雨大作,自然有些街谈巷议,说柴某临刑之际仰首望天,号呼称冤“庸帅(常青)无罪,畏战苟活失城失地者无罪,惟我柴某死守孤城罪不容诛!好公道的天!”刽子手也流泪,说道:“柴爷,我只能把活做得利索点——谁叫你做官朝中无人,又没有个好爹呢?”

      如果柴大纪没有那么固执、高傲,本是可以一笑泯恩仇的,偏偏不懂得《易经》中“顺时而行”的道理,白白搭上一条命。他的性格如此,所以,命运也该是这样。

你可能感兴趣的:(性格即命运 ——《乾隆皇帝》中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