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46年，疾病缠身的白居易靠坐在窗前，往事一幕幕浮现，幼年与湘灵的初见，初入官场的得意，与好友元稹的生死之交…一滴浊泪顺着满脸的皱纹流下，纵使有太多的意难平，可天地生机去势已定，他还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唐宣宗李忱写下《吊白居易》作别白居易。
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
唐代宗大历七年（772年）正月，白居易出生于河南新郑的一个“世敦儒业”的中小官僚家庭。白居易出生之后不久，家乡便发生了战争。藩镇李正己割据河南十余州，战火烧得民不聊生。白居易二岁时，任巩县令的祖父卒于长安，紧接他的祖母又病故。白居易的父亲白季庚先由宋州司户参军授徐州彭城县县令（780年），一年后因白季庚与徐州刺史李洧坚守徐州有功，升任徐州别驾，为躲避徐州战乱，他把家居送往宿州符离安居。白居易得以在宿州符离度过了童年时光。
也就是在符离，白居易遇见了那个让她抱憾终生的女人——湘灵。彼时白居易19岁，湘灵15岁。白居易知道湘灵家境贫寒，未曾读过书，他想着自己的诗要浅显一点，每一首都要读给湘灵听。“娉婷十五胜天仙，百日焕姮旱地莲。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诗中描写到十五岁的湘灵美若天仙，堪比月宫中的嫦娥，如同旱地莲花让人一生难忘。
唐朝的门第观念根基极深，嫁娶尤其讲究门当户对。例如柳宗元出身“河东柳氏”，世代宦门。这样的家族背景，在联姻时自然很慎重。可妻子死后，他被贬永州。他在给许孟容的信中写道：祭祖的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能有个儿子。可永州这样的地方，很难找到士大夫家族的女子结婚，加上他犯了大错，那些高门望族也不会答应将女儿嫁给他，所以到死也没有再娶。
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注定了白居易和湘灵的爱情不可能有一个好的归处。
贞元9年，白居易的父亲突然接到调令。白居易随家人前往襄阳前，与湘灵作别。湘灵将少年赠于她的定情铜镜还给白居易，并说道：“我等你回来，再次将它送给我”。白居易离别途中含泪写下《寄湘灵》。“泪眼凌寒冻不流，每经高处即回头。遥知别后西楼上，应凭栏干独自愁。”也就是在这首诗中，白居易第一次在诗中写下恋人的名字。
贞元10年，白居易的父亲去世了，白居易又回到了符离。三年丁忧结束，白居易已经二十五岁了，湘灵也二十一岁了。白居易恳求迎娶湘灵，但被门第观念深重的母亲坚定拒绝。
白居易寄希望于功名，希望靠此彻底摆脱母亲的控制。于是他更加发奋读书，终于在贞元16年，二十九岁的白居易进士及第，自信写下“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 ”这样的诗句。正当他满怀欣喜地请求允许迎娶湘灵时，却再次遭到了母亲的拒绝。无奈离开的白居易写下了“生离别，生离别，忧从中来无断绝。忧极心劳血气衰，未年三十生白发”。
贞元19年，白居易通过吏部考试，成为校书郎。这一年，白居易32岁，湘灵28岁。他们已经等待了13年，在唐朝那个早婚的年代，两人以无法再等下去了。可母亲陈氏还是坚持当初的做法，坚决不准他们来往。两人的13年，终究成了失散年。
这次相见，谁都清楚地知道两人再没可能。湘灵哭着送给白居易一双自己亲自做的鞋子，白居易为她作《潜别离》，绝望凄切，不得哭，不得语。至此，二人长相分离，后会无期。
此后，白居易一直以不结婚惩罚母亲，直到37岁他当上了左拾遗，母亲以死相逼，白居易才娶了同僚杨汝士的妹妹，一位出身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
元和6年，白居易40岁时，母亲陈氏投井自杀，外界传闻陈氏赏花时意外掉入井中去世。朝廷的奸人以白居易在守丧期间写出《赏花》《新井》这样的诗歌状告白居易不孝，争辩不过，最终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
母亲生前百般阻挠他和湘灵的交往，如今母亲不在了，白居易却也已经成婚三年，两人的感情早就已经成为了无法挽回的憾事。白居易在这一年写下《夜雨》“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况此残灯夜，独宿在空堂。秋天殊未晓，风雨正苍苍。不学头陀法，前心安可忘。”我不是没有思念的人，是思念的人在很远的故乡，我不是没有感怀的事情，是所有的感慨都埋在心中，不忍提起。
白居易被贬出任江州司马的路上，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上天可怜这对苦命鸳鸯，白居易与湘灵再次相见。年少离别，老来重逢，蹉跎半生后两人再次重逢，只是破镜终难再圆。两人忆起当年的往事，如在昨夕，不禁相拥痛哭。那年白居易44岁， 40岁的湘灵还遵守着两人当年的承诺，一直没有结婚。白居易和泪写下《逢旧》“我梳白发添新恨，君扫青蛾减旧容。应被傍人怪惆怅，少年离别老相逢。”
这一面成为两人此生的最后一面。近十年后，白居易53岁时，从杭州刺史任上去职回京途中，专程去符离探望湘灵，只是故乡依旧，伊人早已不在。
元和11年的春天，白居易晾晒衣物时，忽然看到了年少分别时湘灵曾送给自己的那双鞋，不由得想起当初赠予自己时的诺言。多情的少女希望两人能像系鞋的带子那样形影不离，如同双履那样同行同止。往事一一袭上心头，思绪翻腾，感慨万端，提笔写下了《感情》一诗，“中庭晒服玩，忽见故乡履。昔赠我者谁，东邻婵娟子。因思赠时语，特用结终始。永愿如履綦，双行复双止。自吾谪江郡，漂荡三千里。为感长情人，提携同到此。今朝一惆怅，反覆看未已。人只履犹双，何曾得相似。可嗟复可惜，锦表绣为里。况经梅雨来，色黯花草死。”往事如过往云烟，只剩锦表绣里之履。如今就连这信物经梅雨天气的侵蚀，也已经色泽消褪，图饰黯淡了。
晚年时，白居易梦见湘灵，晨起做下《梦旧》一诗。“ 平生忆念消磨尽，昨夜因何入梦来？”平生的执念都已消磨殆尽，你又为何昨夜如梦而来。
连理枝这一意象在白居易的诗中多次出现，也许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于心爱之人结成连理枝，共风雨彩虹而永不分离。可这世间的事情，终究是不如意的总比如意的多，不幸的总比不幸的多。白居易是不幸的，但他又是幸运的。时隔千年，我们手捧他当年和泪写下的诗词，也不禁潸然泪下。可以说他对湘灵的爱跨越了千年，而且将会永远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