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杰对杨红花的态度一直都不好,他始终认为是她破坏了自己爸妈的感情,他们才会离婚,他妈才会离开。所以,就算杨红花做的再多,在他心里,终究是个外人。
其实,方勇和梅云离婚的确是因为第三者,但那人不是杨红花。这些事,杨红花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方子杰过生日那天,杨红花在饭店定了一个小包厢,见方子杰进来,立马把菜单送到他面前,笑着问:“子杰,你想吃什么?”
方子杰没正眼看她,拿过菜单,点了几个自己喜欢吃的菜,还加了一份凉拌苦瓜。方子杰并不怎么爱吃苦瓜,只是他知道,这是杨红花闻都不能闻的菜。
接过服务员的点菜单,杨红花的瞳孔明显放大了几秒,但很快恢复过来,让服务员抓紧时间上菜。
菜一道道上来,当装着苦瓜的盘子端上来时,杨红花觉得那股味道刺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她借口买饮料出去透透气,几分钟后回来,整个包厢里已经弥漫着那股清香。强撑了一会,杨红花觉得头晕目眩,她再次借口出去,方勇正好这时候进来了。
他见杨红花脸色不对劲,一手搀着她的胳膊,问她怎么了。杨红花摆摆手说没事。方勇闻到一股苦瓜味,朝桌上一看,脸立马拉下来。他一眼就锁定了“罪魁祸首”,质问方子杰道:“你知道阿姨不能吃苦瓜,为什么还要点?”
方子杰装作无辜的样子,说:“我就是想吃,今天是我生日,阿姨让我点我喜欢吃的东西。”
这话倒是没错,杨红花怕方勇责怪儿子,把气氛破坏了,赶忙拉着他,说自己没事。方勇让服务员把苦瓜撤走,等包厢里的味道散了,杨红花才进来坐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她还是不停地给方子杰夹菜,就好像他是不会用筷子的婴儿。
饭吃到差不多的时候,方勇接到电话,提前离开去店里送货了。三个孩子也一个个放下筷子,无聊地东张西望。杨红花叫来服务员,说要把剩下菜和点心打包,但听说打包盒一块钱一个,杨红花眉头一皱,就说不要了。她拿出纸巾,把几块南瓜饼和香芋酥包起来,再把剩下的菜用塑料袋分装,又把用纸巾包着的点心放到塑料袋里,扎紧。临走时,杨红花还顺走了茶柜上放着的一摞一次性纸杯和几袋茶包。
晚上回到家,杨红花拿出给方子杰新买的衣服,方子杰不情愿地穿上。杨红花左右看了看,大小合适,挺满意。方勇也说买的不错,是他这个年纪的小孩穿的衣服,然后又说了句,不像他妈,总给他买一些奇奇怪怪的衣服,显老气。
杨红花觉得自己受到了表扬,心里美滋滋的。但转眼看到方子杰愤怒地把衣服脱下来,重重地甩在地上,没有声音。杨红花知道刚刚方勇的话刺激到他了,正想说什么,方子杰冲回房间,关上门。
第二天,杨红花起床时发现,昨天买给方子杰的衣服被剪成一小块一小块地丢在垃圾桶里。
大概又过了一个月,杨红花前一天因为收拾屋子很晚才睡,早上起来的时候腰还隐隐作痛。方子杰在阳台喂乌龟,张小柔在房间看书,张小凡睡着还没醒。
“我去给你们做早餐。”杨红花双手撑着腰。
没人应,杨红花也没再重复。
过了一会,听见方子杰说:“晚上我喊了同学来家里吃饭。”
“今天吗?”杨红花双手撑着腰,手指还不停给自己按摩,“几个同学?”
“大概10个吧。”方子杰把最后一点龟食放到桶里,搓了搓手。
杨红花一听,感觉腰更酸,背更痛了。她又问了一遍,“今天吗?怎么这么突然,都没个准备,要不你请同学去饭店吃,我给你钱。”
“就要在家吃,在家吃,”方子杰有些不耐烦,“我每年过生日请同学吃饭,都是在家吃。”
杨红花一愣。“你生日不是上个月吗?”
“那是户口本上的错误日期,我爸他记惯了,每年一起吃个饭就算过了。我真正的生日是今天,我妈都记得很清楚,而且每次都烧很多菜。”方子杰言语中充满对自己妈的自豪和对杨红花的不满。
一听继子把自己跟他亲妈对比,杨红花觉得怎么都不能输。从最开始方子杰都不愿意拿正眼看她,到现在两个人有事没事还能说上几句,杨红花觉得这是他们之间巨大的进步,怎么都不能让这层关系淡漠下去。杨红花已经在脑海中开始构思今晚的菜色,方子杰主动提出带同学回家吃饭,她也趁这个机会见见他的朋友,了解一下他的生活。
杨红花煮了鸡蛋、冲了牛奶、摊了煎饼,等三个孩子把早餐吃完,她再把碗筷收拾好,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出门了。
还好菜市场离得不远,但回来的时候杨红花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光是走到小区门口就已经累得够呛。她本想找方勇帮忙,但路过店里时,发现店里很忙,方勇根本抽不开身,她只好再次拎起东西,走三步停两步地往回走。
“哟,怎么拎这么多东西。”
杨红花听到声音抬起头,见王姐迎面走来,朝她伸着手,靠近她的时候,接过手上一部分的东西。
王姐是杨红花以前的邻居,张小凡小的时候还经常跟她家小儿子玩在一起,几年前王姐搬走了,两家人也断了联系。后来杨红花再婚,搬到现在这个小区,没想到前段时间两个人又碰上了。
王姐知道杨红花的情况,说道:“东西这么重,也不让几个孩子帮帮你。”
“孩子们平时上学辛苦,好不容易周末在家,得让他们多休息休息。”
“你这样真够辛苦的。”
杨红花生怕别人觉得她过得不好,故作轻松地说:“我现在又不上班,平时在家也没事,总是闲着反而生出病来。”杨红花觉得有人养着自己是件十分骄傲的事,只有有机会,就想说出来炫耀一下。
“不用上班是好,但家里孩子多,事情也多。”
杨红花觉得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丢了面子,接着说:“孩子多是好事,不用自己生,就能白白多一个儿子,这种福气到哪去找,”她把手上的袋子稍稍提起来,侧头看着王姐,“这不,今天他过生日,喊了同学来家里吃饭,我高兴还来不及。”
王姐把东西拎到楼梯口,杨红花谢过,转过脸,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双脚一步一步上楼。
进门后,杨红花坐在板凳上换鞋,她觉得自己的腿快要没知觉,手指也被塑料袋勒得生疼,指关节红的红白的白,久久不能恢复血色。她抬头看了看时间,没有时间休息了,除了做中饭,还要准备晚上的饭菜。
中午就是青菜鸡蛋面,加上昨晚剩的半碗红烧肉。
“中午就吃简单一点,晚上再吃好的。”同样的话,杨红花跟三个孩子说一遍,又在送饭的时候,跟方勇说一遍。
等方勇吃完,杨红花把保温桶带回家,又把家里中午的碗筷收拾好,桌子擦干净。她特别想躺在床上休息一下,但她知道,一旦闭上眼,就谁都叫不醒了。坐在沙发上喝了几口水,杨红花立马回到厨房,把早上买回来的鱼肉、蔬菜、水果一一拿出来整理。她一会坐在小板凳摘菜,一会站在水池旁洗菜,腰和背几度疼的没有知觉,她就直起身子,直到感觉到疼痛再恢复先前的姿势。
其实她完全可以跟方子杰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招待不了这么多客人,或者从附近的小饭店买些烧好熟食端回来。可为了在继子面前表现一下,也为了给他的同学留下好印象,杨红花坚持亲力亲为。可坚持带来的痛苦是不言而喻的,她觉得这个下午过得无比漫长,一想到要准备十几个人的饭菜,她几乎头疼欲裂。再想想上午跟王姐说的那番话,杨红花也觉得自己可笑,明明就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还偏要在外人面前装作一切都很完美的样子。
杨红花已经不记得是怎么硬撑着烧出这些菜的,她觉得自己一直处于神游的状态,常常锅铲翻炒着,思绪就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每次都觉得自己烧的是最后一道菜,可盛起来之后,总会发现身后的篮子里还有没下锅的东西。
方子杰的同学已经在客厅里闹腾起来,杨红花已经忘记疼痛,只想着赶紧把所有的生菜都变成熟菜。
等全部饭菜都上桌后,杨红花觉得自己终于完成了这个艰辛的任务,她可以退到旁边休息了。她已经到了坐在沙发上都能睡着的地步,要不是从客厅传来一阵阵吵闹,她肯定都开始打呼了。
张小柔和张小凡吃饱饭就进房间了,没再跟方子杰的同学闹在一起。其中一个同学问道:“方子杰,今天烧菜的那人是谁?以前好像没见过。”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沙发那边坐着的杨红花,此时的杨红花虽然闭着眼,但她耳朵清的干净,期待方子杰接下来的答案。
没想到方子杰淡淡地说:“那是我们家阿姨。”
方子杰喊杨红花阿姨是没错,可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别人怎么都会误会的。
“阿姨?你家什么时候请保姆了?”
“对啊,看来你爸赚了不少钱啊。”
其他同学七嘴八舌地说起来,笑着闹着,只有杨红花一个人静坐着。饭桌上那么热闹,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孤单。忙活了这么久,她不过是充当了一个保姆的角色而已。杨红花想,说不定方勇也是想找一个有名分的保姆待在家里,如此而已。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桌上一片狼藉,只剩下残羹冷炙和热闹过后的宁静。杨红花没有感觉到饥饿,但她还是拿了一副碗筷,坐到饭桌旁,随意夹了几口饭菜,食之无味,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吃下去的是什么。
把桌子收拾好,杨红花看着水池里堆得高高的碗碟,眼前好像出现了重影。她扶着墙回到房间,躺在她想念了一天的床上,脑袋沾到枕头立马就睡着了。可她睡得并不安稳,一晚上做了很多梦,梦里不停地追逐和奔跑,她告诉自己慢一点再慢一点,但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个接一个,仿佛轮回着,怎么都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