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山学了二十年的中医了。三十岁那年碰上了南边的战争,他随军队出征。一个月后战争结束,他终于回了家,在村子里开了一个小药店,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和一只黑猫。
黑猫是他在被战火摧残的小山村里捉的。黑猫很小,也很黑,两个眼睛水嫩嫩的,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它喜欢窝在他的绿油油的军服里面,应该是那上面印证着他的荣耀。
药店开的很小很小,他的地被邻居给占得差不多了。刘学山没有说什么,村里人都那样。他已经出去二十年了。他的爷爷守在家乡,可惜早几年已经去世。房屋风吹日晒,塌陷,被邻居拆了,大半面积的地盖成了他们的房子。
村里没有人知道他上过战场,没有人知道他救过多少人。刘学山不好功名利禄,不喜人情世故。人们只是淡漠,待他犹如看待一个牲口。
他的黑猫有点顽皮,哪里不好,却去偷了邻居的窝窝头。王大婶拿着铁锨追出来,打在黑猫的后腿上。刘学山眼睁睁的看着,没有说什么。
王大婶骂了很久,周围围了一大堆人,许久,才散去。黑猫躲在他的身后,委屈巴巴。他看了看黑猫塔拉的右后腿,叹息一口气。他给猫包扎了伤口,喂了一点干粮。
村子后面有一条小溪,溪水潺潺流动。他采草药总是路过。大雨过后一日,刘学山前去寻找马齿笕。却见得水势暴涨的溪水中飘过来一个盖着盖的木桶。他用树枝挡住,勾过来,沉甸甸的。待水漏尽,打开木桶令他大吃一惊。
只见得里面是一个不足满月的婴儿。皮肤浮肿,呼吸暂停。他赶忙蹲下,将孩子后背放在自己腿上,提起孩子的腿,拍打他的胸脯。过了一会儿,婴儿咳出了水,大哭起来。
刘学山救得了神鬼,却哄不得孩子,束手无策。草药回头再采,他抱着孩子敲开了邻居王大婶的门。
王大婶乱糟糟的头发,满脸油腻,看着孩子却又欣喜的紧。王大婶问刘学山,这孩子该取什么名字。刘学山说到,他从水中来,希望他未来运势如浩瀚大海,便叫浩瀚。
一切相安无事,得以安静几年。得了一个孩子,丈夫坐牢的王大婶高兴的不得了。还给黑猫赔了不是。
可惜天不遂人愿。或许天遂人愿,唯人不饶人。孩子五岁时,王大婶的丈夫刘学义刑期已满,安然归来。
不得安宁几日,刘学义始终怀疑王大婶屋外有人,甚至到刘学山的药铺闹事。刘学义听不进去村里人的劝阻,大打出手,钢棍打断了刘学山的右腿。至此,他仿佛消了气,回去了。
村里人劝慰刘学山,之前却没有人制止暴行。冷眼旁观,只会事后安慰。刘学山关上了药铺的门,看了看黑猫,叹息一口气。他们两个现在一样了。
刘学山给曾经在战场上救下来的战友写信,托付浩瀚的成长之事。战友荣誉加身,转职到警察局工作,他亲自开车前来看望刘学山。而后接走了五岁的浩瀚。
刘学山不重名利,不重钱财。学医二十载,只为救济天下人。可是他老了,现在他只想守着他的药铺。他的药铺一直开着。这一开就是十年。
黑猫已经死了。它太老了。刘学山最后一次见它,它嘴里叼着一块石头。石头暗褐色,形似桃心,握在手心刚好。在那之后黑猫再也没有出现过。刘学山知道,它选择了自己的墓地。
村里只有一个医生,镇上的药铺太远。刘学义刚开始不去刘学山这里看病。可是一个雨夜,刘学义和王大婶的孩子急性三线炎发作,不得已敲开刘学山的门,求医问药。
一瘸一拐的刘学山,艰难的端着凳子,放在药架下面,又缓慢的上去,差点摔倒。刘学义心里不是滋味,坐在一旁脸色深沉。
孩子治好了,过了几天刘学义杀了自家报晓公鸡,炖了汤前来给刘学山赔罪。还让孩子认刘学山做干爹。
刘学山眼里留下了泪水。十年了,矛盾终于化解了。他想起了他的猫,他觉得黑猫不会原谅他们。黑猫永远也吃不上这顿鸡汤了。黑猫的腿永远没有好。那是他心里永远的伤。
又一个十年,浩瀚回来看他。浩瀚讲述着他在警校的故事,他说他马上就要去警队了,马上就是一个真正的人民警察了。刘学山很高兴。
他已经渐渐老迈,头发花白。又过了几年,隔壁的干女儿也结了婚,生了一个小女娃。他们邀请他去参加满月宴。
就在这一天,他收到一封信。是老战友寄过来的,上面却写着惊天噩耗。浩瀚被人贩子掳走,不知所踪。刘学山半数黑发,刹那全白。
他又想起了他的黑猫。他想了好多。他找出那块石头,在上面刻上了两个字——轮回。繁体轮回,深而有力。他将自己的手指割破,滴进了两滴血。
莫到老来方学道,孤坟多是少年人。
黄泉路上无老少,奈何桥上骨肉分。
他念着这句话,陷入癫狂。血液渐渐地被石头吸收。许久,刘学山回过神。他带着石头前往了自己干外孙女的满月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