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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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

       

      十二月的上海,天气格外的冷。老三被手机的闹钟叫醒,还没到5点,他就要骑着自己的小电摩离开自己的出租屋到工厂上班。去工厂的路上,他总会停下来在工厂附近卖吃食的早餐摊买些蒸饺或包子带到工厂的更衣室吃。

        出租屋到工厂的路上,老三总带着口罩把电摩骑的飞快。上海郊区早晨的路上,车不是很多,早一点到工厂,就能早点摆脱风驰电掣的寒冷。

        老三把车放到工厂的停车场,用右手食指打卡后,到更衣室吃早上买的蒸饺。蒸饺配上早餐摊老板制的叫不上名字的酱算是一顿可口的早餐了。有时候老三还会多买一袋豆浆或伊利优酸乳,有时候就只有蒸饺。买或不买喝的,主要看老三当天的心情,还有最近的手气。

        更衣室的三面墙都放了高高的衣柜,没有放衣柜的那面墙站满了人。有的在吃早上买的包子馒头,有的在换工服,有的在抽烟。都是和老三一样年纪的男孩,二十多岁的脸上没有这个年龄的男孩该有的稚气,有的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机警和沉着。吃完蒸饺的老三换上了工衣。老三所在的工厂工衣只有上衣。不像很多做手机配件的工厂,衣服鞋子都要换。换好工衣的老三便开始了自己一天的工作。

        老三,姓许。名叫许老三。很多第一次见老三的人都以为“老三”这个名字是老三的外号,其实老三就叫老三,老三的身份证上就印着许老三这个名字。

        老三在家排行老三,所以他爹就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老三在的这个工厂,在上海的郊区,是个中美合资的汽车电子技术供应厂商。而老三每天的工作就是做汽车线束。

        所谓的汽车线束,就是像汽车的血管那样的东西,是控制整个汽车的连接线。老三记得刚来公司的时候,给他做入职前培训的老师就是这样跟他解释的。说实话,老师讲的很多话老三都听的似懂非懂的。老三不懂的那么多,他只知道,按照他们说的一步步操作他可以每个月拿到3千以上的工资。老三每天就站在一块白色的板前做线束,每天他要插无数个端子,摆弄无数的线,用掉二十多卷的各种各样的胶带。每天,老三一站就是十多个小时。刚来的时候老三也受不了,脚站的生疼,一个星期后老三就习惯了。老三给很多品牌的汽车都做过线束配件,宝马、大众、北京现代、别克、荣威、本田、吉利、BYD……但老三现在还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

        老三每天的工作量并不重,随着老三工作的时间越来越久,老三做线束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工厂定的每天的生产任务老三很轻松的就能够完成。之前老三每天工作八小时,年前工厂订单多了,老三每天的工作时间增加到了十多个小时,这样年前的这几个月拿的工资也多了。老三很乐意多工作那么几个小时。

        每天的中午饭老三在工厂的餐厅吃。一日三餐,公司只管中午这顿。中午,老三总是排队盛上碗拉面,拿一瓶冰糖雪梨。老三在工厂里算哪一种人呢?老三应该属于比较老实的那种吧。每天按时完成公司的生产任务,话也不多。别的工友说老三什么,老三也不喜欢和他们争辩。老三属于大智若愚的那种人。老三这人平时也比较闷,没什么娱乐也没什么爱好。工厂里的人很多都喜欢打游戏,泡厂妹。老三不喜欢打游戏,又不会泡厂妹。唯一的娱乐可能就是下班后去打机。

        老三第一次玩的是金鲨银鲨,那次老三是被雷雷带过去的。雷雷是老三的老乡,个不高,能说会道。老三跟着雷雷来到小街一个隐蔽的网吧的里间,这一天,老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个不足30平米的房间里放了十多台的赌博机,烟雾缭绕,梦幻迷人。有人玩,有人看,有人赢,输的人更多。在雷雷的一番简单的讲解后,老三很容易就上手了。老三就试玩了50块,那晚老三赢了5千多,是老三差不多两个月的工资,是老三要无聊而辛苦的站上400多个小时才能获得的报酬……

        刚开始的时候是雷雷去打机老三跟着雷雷去,后来雷雷不去,老三就自己一个人去。老三玩了一段时间的8个键的金鲨银鲨就开始玩其他机器了。12键的压分机森林舞会、排山倒海、西游争霸,打鱼机,老三都有玩。老三玩的最多的还是龙机,就是网吧里间东角落的那台机器,老三,雷雷习惯称它为压分龙。

        算起来的话老三和赌博机的缘分可以追溯到老三读初一的时候。那时,老虎机还是手动调几率值的,而弹珠机比老虎机更受欢迎。小卖部里的机器都是日本柏青哥之流淘汰下来的旧机子,仅有的汉字所表达的也绝对不是字面的意思。

      当然,初中时的老三玩老虎机涉及的金额是非常小的,赢个十块二十块老三就会高兴个半天。现在,在上海,老三每晚的进出最低也是四位数。

      深夜,上海的小赌坊上演的是一种别样的狂欢。寻欢作乐的人群撤去,电闸被拉下。一切被强加的虚幻都如退潮般消散,留下的只有永恒的黑暗与静默。当然,那些金属的、塑料的以及种种其他具有反光属性的赌博机的边边角角,也许还在反射着不知从何处投射而来的微光。在这微光中一切都模糊不清。

        像老三和雷雷常去的这种小赌坊在上海还有多少呢?谁也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有很多。它们就藏在这个城市你能想到和想不到的一切的角落。老三手气好的时候,也会跑到乍浦路梭哈。

        老三觉得打机作为下班后的消遣是他的最佳选择。虽然有输有赢,但他喜欢下注时的那种感觉。那种无比真切的博弈体验。多巴胺和肾上腺素都是实实在在地释放了的。

      手气差的时候,老三也会来这个网吧。那个时候老三不下注,只是看别人玩。老三喜欢看那些机器前面的脸,那些喜怒哀乐。那是一些卸下了面具的脸,一些最真实的表情。在这个真实的东西越来越少的世界上,老三觉得这一点弥足珍贵。

        在刚和雷雷来玩的那几天,老三总是满载而归。老三觉得那个时候自己总能感觉到一切机器爆机之前的骚动,也能感觉机器即将出奖前音乐里微弱的颤音。老三觉得自己有打机的天赋,老三觉得雷雷应该早点带他来。

        那是老三来上海最风光的一段时间,几乎每天老三都会赢个几万块钱。老三甚至想过把工厂的工作辞掉,以后就以打机为生,做一个职业打机人。但老三并没有那么做,老三内心的那个本分老实的“核”在最后的选择上战胜了那个贪婪的“恶魔老三”。

        每次老三赢钱多的时候会犒劳一下自己,吃一顿好的或者去按摩。当然,老三去按摩真的只是按摩而已。老三喜欢让8号技师——那个年轻的安徽老乡给自己按摩。老三喜欢8号叫他大哥时的语气,也喜欢8号的声音。8号的声音很像老三初中时喜欢的那个女孩的声音,初二下半期到现在,老三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了。后来老三知道8号的名字叫小微。老三不知道这是不是8号的真名,不过这对于老三来说也并不重要。自从听了8号的声音,老三就一直在想那个他初中时喜欢的女孩。她叫什么来着?无论如何老三都想不起来了。尽管老三已经忘了女孩的名字,但他依然能肯定,他跟无名的她有过很快乐的时光。因为每当老三想到她,老三心底的痛苦依然在粘稠地搅动。而根据能量守恒定律,痛苦和快乐的程度必然相当。

        再往后,老三去按摩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后来压根就不去了。老三把之前赢的钱全吐了回去,又把自己打工存的几万块积蓄搭了进去。老三以为自己会有异乎寻常的克制力,能在手气正旺的时候戛然而止,在走背运的时候也能一直不温不火。老三高估了自己。

        元旦过后,春节越来越近。这个从古到今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并不见得每个中国人都喜欢。1月的上海,天气更冷了。凌晨5点,上海郊区的路上车不是很多。老三戴着口罩把电动摩托骑的飞快。车速越快,老三觉得越冷,这风驰电挚的寒冷或许老三一辈子也摆脱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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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雷雷

      雷雷比老三小一岁,168的身高,短发。雷雷比老三早来这个工厂一年,现在和老三在一个组。前面说过,雷雷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这个一点不假。雷雷就是靠着这张嘴在这个工厂找到了自己漂亮的媳妇儿,21岁的雷雷已经是1岁多孩子的父亲了。雷雷不光能说,手也很快,记得雷雷来工厂半年后,工厂举办了一次职工技能大赛。那次比赛雷雷获得了第一名,战胜了很多三四年工龄的前辈。雷雷是个爱玩的人。在雷雷还不是个父亲的时候,雷雷下班后会去打机、按摩、会去网吧玩地下城和穿越火线。雷雷也是情场高手,喝酒唱歌,泡妹,信手拈来。雷雷追到了车间最漂亮的女孩,女孩给他生了个女儿,雷雷待她们如宝。雷雷并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但他在女儿和老婆的面前是如此的温柔。工厂里每天的工作,雷雷3、4个小时就能完成,剩下的时间他会给老婆打电话,和女儿视频。每次下班前,雷雷都会打电话给老婆,买老婆最喜欢吃的菜,回家给老婆做饭。雷雷一家三口住在上海郊区的出租屋里,雷雷觉得他现在挺幸福的,他要为老婆和女儿的未来努力奋斗了。雷雷以前常常打机,现在基本上不去了。雷雷以前喜欢撩厂里漂亮的妹子,现在雷雷只是看看。现在,雷雷也不去网吧玩游戏了。现在,雷雷决定为了老婆和女儿把已经抽了5年的烟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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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老宋

        老宋其实并不老,老宋比雷雷大4岁,今年25。老宋算介于雷雷和老三中间的那种人吧,不对,这样的形容一点也不贴切,老宋就是老宋。老宋是个极具阿Q精神的人。老宋喜欢跟人聊天:天文地理,国内国外,牛鬼蛇神,外星大战,没有老宋不知道的。当然,老宋说的一切都纯属胡侃,如果你要讲逻辑,条理,事实,也就没有和老宋聊天的必要。老宋最爱去的地方就是工厂的休息区,在哪里老宋拿着茶杯和别人天南地北的聊天,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的。老宋的存在很大程度像鲁镇酒店里的孔乙己,给枯燥无味的工厂增添了很多快活的空气。那次,老宋和雷雷,老三谈到了“梦想”这个话题。雷雷问老宋:“老宋,你的梦想是什么?”。老宋说:“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金融大亨,有两辆加长的奥迪跑车,一辆白色,一辆黑色。我在上海可以有两栋百米高的写字楼,每天我就开着我的加长奥迪车去上班。我穿着纯白色的西服在我自己的办公室里办公。没事的时候,我可以去夏威夷度假,左拥右抱着穿着比基尼身材超好的大胸美女,这就是我的梦想。”老宋说完后,过了3秒。雷雷问老宋:“老宋,‘金融’的‘融’字怎么写啊?”老宋嘴唇动了下,什么也没说。老三说:“老宋,你是不会写吧!”老宋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会写的,只是一时忘记了。”引的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工厂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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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王鑫

      毫不夸张的说,王鑫是老三那个组所有男孩里面最帅的那个,没有之一。180的身高,微卷的头发,像极了四大天王之一黎明的脸。王鑫走在工厂上下班的路上常有陌生的女孩主动向他搭讪。王鑫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及时行乐是他推崇的生活方式。上帝给了他精致的脸,王鑫不负厚望,充分的利用了起来。下班后的王鑫,不是在网吧打游戏,就是在夜店happy。王鑫喜欢那些能让自己肾上腺素和荷尔蒙飙升的东西,游戏里的杀戮,赌博机一掷千金的快感,年轻姑娘的肉体,这些他都喜欢。老三,雷雷,老宋在哪个乌烟瘴气的小赌坊的时候,都曾想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赌坊,日进斗金。而王鑫的目标从来就没有变过——给自己找乐子。王鑫和女孩交往最长时间也不会超过两个星期,王鑫喜欢新鲜的东西。王鑫喜欢抛弃女孩时观察女孩脸上的表情:有些毫无所谓,有的痛不欲生。而这些在王鑫看来都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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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说年轻人要努力,要多去想点主意。他们劝你怎么都好就是别去跟钱赌气。别再待在家里愁,被压力压扁头。想混口饭就乖乖跟人屁股后边刮点油。万能的开门砖,满世界都围着转,你要把钞票堆成山,至少家里塞一半。那怎么才叫赚到够,他说要赚够来世用的,说除了口袋装的其他都是白日梦。你别不服气,有钱的才有福利,被牵着鼻子走,也心甘情愿当个奴隶。追名逐利,肝脑涂地,动着脑筋,要把话说得好听。还要服从钱的每个指令活着就要小心。脸色要看得准,什么事都办的稳,他问你尊严能值几个钱你干嘛站着等。还不就是点个头,不就是哈个腰,不就是拿了钱就跑,顶多在背后插个刀。谁年少多金?谁年少多病?谁在电视上比着谁更不幸?不幸的人又比着谁更无情,说由不得心,说这叫做命。看那些反抗过命的人总是被定了论被人说病的深,得道成仙……

        有种人喜欢炫耀,有种人不甘心。有种人胡说八道,还有种人喜欢听。有种人为了发财什么脏活都能干。梦想就是在家数钱最好不用出门赚。还有种人不在乎为钱说了多少慌话,有种人收着黑心钱,有种人脱光躺下。有种人脸都不要,为钱跟家里胡闹。有种人赚着奶粉钱却卖着毒药。有种人觉得家里没钱让他特别丢脸,要面子要里子,却没办法两者都选。就只好违背良心,低声下气只为换取更多黄金。真心话说给墙听。像老虎机在连吃必须不间断的投币,都很傻很天真觉得会赢这场游戏,最后却像个奴隶,在世俗监狱服役。拿不起,放不下,有面子却没骨气。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华灯起,乐声响,歌舞升平。夜上海,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车水马龙。只是这楼没有一间是属于老三的,这灯没有一盏是为雷雷而亮,这车没有一辆是属于老宋的。我们唯一拥有的或许只是王鑫那样的梦幻和虚无。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我们只是城市这个大机器里的一个小齿轮。或许,连齿轮也算不上吧。我们自诩在消费这个时代,可我们无一可免地被这个时代规划着,无法逃离。或许这就是现代社会,或许这就是生活。

        不过,即使是一粒灰尘,当太阳出来的时候,也会有五彩斑斓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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