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爱无忧(53)

“唉哟,终于回到地球了。”我脱下高跟鞋,双脚僵硬地搭在床沿,脚背和小指外侧已红肿脱皮,“天呐,真是惨不忍睹。”脚后跟还磨出了大水泡。

“你见到一个外星人了吗。”靡靡伸长双腿搭在墙上,翻着一本带彩页的书。

我从床底取出一个鞋盒,把刚才脱下的鞋放进去,“我和你们相克是不是,我决定让你俩得长眠于此了。”这双柠檬黄春款的细高跟是不久前商场换季打折的时候买的,鞋面有简易奶咖色蝴蝶结装饰。当时只觉得好看又不贵,尽管这种“甜美少女系”的风格不适合我,但还是买了下来。不过一直没穿,在床底下放置了很久。

派上用场也是因为接到相亲会红娘打来的安排见面时间的电话。

“哪有女人穿运动鞋去相亲啊,怪不得没人看上你呢,”振宇恨铁不成钢地抓了抓头发,“我要是男的早就跑开了,谁愿意和女汉子面对面坐着畅想婚姻大事。”那天我和他聊起相亲的事,他笑喷了好几次,吃饭喷饭,喝水喷水,就没差喷血了,他说我一到正式场合就会变得很土,还说要不等回昆明后给我介绍他们学校的老师,绝对是又高又帅的类型。长假的最后一天他回去了,临走时留了微信号给我,偶尔会发来他新画的漫画,有时也会发一些普通的生活照片。不过对于即将成为未来表姐夫的帅老师,他好像早就抛诸脑后了。

接收到的新图片是一大锅浮了辣椒和花椒的红油汤。“今晚吃火锅。”振宇说。

“饿着肚子相亲呢,脚已磨破,红水泡,已肿成猪蹄。”

“哈哈哈哈哈,”他发来几个笑中带泪的表情,“你下次干脆穿人字拖算了。”

我换上人字拖,去洗脸,出门前擦的厚粉底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你就那么着急地想把自己嫁出去吗。”靡靡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不是我着急,”我取下毛巾捂住脸,隔一会儿又把毛巾浸在接好的热水里,“那些亲戚连珠炮似的问,我妈都快哭了。”毛巾的针织缝隙里冒出一串无奈的小气泡。

“这次的探亲旅行,好玩么。”她的声音变小了点儿。

“怎么说呢,平淡无奇,唯一的亮点是那个很久不见的远亲弟弟,外出时间大部分是和他一起。后来他回昆明了,我又变成一个人。假期最后两天也没有要出去的欲望,宅在家里听老妈变着花样催婚。”挂上毛巾,回房间涂抹晒后修复乳液。

“无论怎样都比我好,我连家都没有。真羡慕你。”靡靡脸埋进臂弯,露出一对忽闪的大眼睛看着我,“我也好想被人催婚。”

“不过,”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家在哪儿。”这是靡靡守护得很好的一个小秘密。并不想涉足干涉,但好奇心的驱使,还是逮着机会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是吗。”她果然随意就敷衍过去了,重新打开手里的书,没有再说话。我偷偷看了看她,她没有眨眼,眼皮半垂下来,盯着书本发呆,睫毛很漂亮。“诶,给我说说你相亲的事吧。”她忽然扬起头,笑眯眯地看向我。和刚才那张落寞孤寂的脸,完全是两个人。

我拍拍脸颊,放下镜子,拧好乳液瓶盖,“好哇。”

假期结束后相亲会的孙老师很快联系了我,对方说已经选出好几位条件符合我要求的男士,“那么近期就请多安排一些吧”,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所以最近的相亲见面很频繁,我也卯足了劲儿在下班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应酬——是的,我已经把关乎自己重要的终身大事理解为应酬,比毕业那会儿找工作还勤奋。其实这种走马观花似的所谓约会,我老早就不想去了,但又想到当初付的那笔让自己肉痛万分的费用,于是——就当去见见世面好了。

“有个戴眼镜的工作狂,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加班,一个月有三个周用来出差,连好不容易得到的短暂假期也用来看财经频道——那是雷打不动的休假时消遣的电视节目。整个聊天的过程他一直在抽烟,烟灰缸很快就满了。真烦啊,他这样不停地抽不停地抽弄得我也好想伸手过去拿一支。出门的时候他说留个电话聊聊呗,我说好啊,把号码告诉他,他输入到手机里再拨过来,半天没接通。他说可能是这里信号不好等我回去再打。”

“那他后来打了吗。”

“然后,直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打通。”我装模作样地拿起手机看了看来电记录。

靡靡半个脑袋吊到床沿外,笑个不停,笑着笑着整个脑袋都滑了出去。

“后来的一位长得还挺帅,孙老师悄悄告诉我要是跟他看对眼那就太好了。那帅哥只比我大五岁,双鬓已有发白的迹象,是一位离异人士,没有小孩。他好像很不在状态,有时候话说到一半就神游走了,比我还心不在焉的样子。也许还没从上一段婚姻里走出来吧。对,这个人还是唯一比我晚到的人,我等了他半个多小时!”说到这儿我还有点耿耿于怀,他刚进门还没坐下我就毫不客气地说,你迟到了。他也作了解释,不过在我看来那就是狡辩,他非要说是按工作人员约定的时间准时到的。

“然后是开补习社的老师,很拘谨的样子,有点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自己的手,两只手不自然地交叉又放开,左手捏右手,右手搭左手。这是一个没有假期的老师,平时补课,寒暑假更忙。这个人,额,我忘记他姓什么了。”

“补习班的老师,是不是每天都教小孩怎么做题的那种,啊呀,想想都没意思了,不行不行。”靡靡皱着眉头,一副嫌弃的表情,好像去相亲的人是她。

我迎合着笑了笑,接着往下说,“还有一个大叔模样的人,比我大九岁,做白酒代理,他问了我年龄,然后大叫,说年龄差距太大怕有代沟,呵。后来一起吃了晚饭,聊了些家长里短,吃完后很正式地同我说了再见。”

“九岁就是大太多,开什么玩笑,我爸爸还比我……”靡靡忽然收声,她的表情立即变得严肃。这不是我第一次听见那个敏感而又关键的人称词汇。我期待着她能够透露点儿什么,可是她狡猾地避开了我的视线。转而又以飞快的速度调整情绪,重新挂上一张好奇心爆棚的脸,“话说你见了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让你心动的吗。”

“当然有,”我故作姿态地假笑,“有长相清秀的,可是个头太娇小;还有非常聊得来的,简直就是一拍即合,可是人家太傲气,坚决不要主动迈出第一步,对于这类傲娇的人老娘我更不会主动迎上去。除开这些以外,其他都是相互不来电,只象征地说几句——真的就是几句,然后各走各的路,挥一挥衣袖,姓名电话一个也不留。”

“那今天见的这个怎样。”

“没什么特别啊,我已经审美疲劳了,走在街上但凡是男人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模样。”从纸盒里找创可贴贴在磨损的部位。

“难怪人家都说相亲久了会得病,你这症状也差不多了。”

“我?”我惊讶地反手指着鼻尖,“得病?”

“我也说不上个具体,你若是真心想找人结婚,怎么会一个都相不钟意,这些人也不会丑到让人看了想自挖双眼的境界吧,而且论家境论工作论前途潜力也都还挺好啊。”

“又不是白菜,摆地上让我挑呐。那是人家相不中我。”

“所以说,你们这些相亲的人,全部都有病。”

“得,你这话要是放出去,会被人揍的。”我比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

靡靡很僵硬地笑了笑,“你还是没有放下他对不对。”

“……才、才不是。你……”这下换我僵硬了,僵硬到连语言表达亦无法正常进行,“你、不要想多了,没有的事。”

“有没有,你心里最明白。”她支起上半身,关掉台灯。“我要先睡觉喽,晚安。”

“今天见面的这个人姓夏,个子不高,戴眼镜,看起来还蛮斯文。是快餐店老板,跟我说了很多生意不景气想要改做早餐卖牛肉粉的事。中途盯着我看了半天,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唇膏涂到脸上来了。然后他莫名其妙地笑了几声,主动加了我微信。当时他拿着手机往我这边靠近了一些,我看见手机上的屏保图片,是一张穿着暴露搔首弄姿的欧美女人的图片。他也毫不忌讳,还放大了给我看,是哪个歌星来着,诶,他说了名字可是我忘了,反正是个过气歌手。后来的聊天过程中我再看向他,越来越觉得那眼镜下面的眼睛,透露的不是斯文,而是猥琐。”

一阵奇怪的窸窣声从角落里传出来。起先我以为是老鼠,吓得赶紧跳起来,操起枕边的一本书,准备在找到目标后砸过去。后来我发现,那声音越来越像靡靡的尖嗓子。原来是她躲在被窝里笑。她拉过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笑得换不了气。

“切,当心闷死你。”我放下书,重新躺倒,“晚安。”

我也不动声色地笑了。她并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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