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树木,被人扒光了树皮,城边的野坡,被人剜光了野菜,城市的柏油马路,又不长农作物,闹饥荒的人群,自然想起了四季长庄稼的农村。
我家也不例外。杜奶奶的大门洞,只是晚上睡觉的窝,白天总不能饿死在大门洞里吧。
为能在老家找到一条活路,妈妈凑了一点仅够买火车票的钱,领着我这个免火车票的小儿回老家了。
从J市到我老家不很远,也就一小时的路程。下了火车,一路上我饿了渴了,妈妈就走门串户的讨饭,总算来到了我的老家——桑家村。
老家的爷爷奶奶早已辞世,妈妈只找到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我的叫他个伯伯。伯伯年过半百,三儿一女,在家都是拿十个工分的壮劳力。
我和妈妈来到大伯家,家里只有大伯一人在家。
伯伯说,多年前我们家迁到城里后,家里的房子和宅基地,大队上早已收回。眼前老家的年景也不是多么好,庄稼不是旱就是涝,地是集体种,收成是集体收,大队上按出工的工分,分粮食和蔬菜。
一年下来,分的口粮也仅够一家子吃。不过比起城里来说,总归好一点,家里壮劳力多的农户,还有点剩余的口粮。
另外,各家院落宅基地里,还能偷种点粮食和蔬菜。
伯伯听说了我们家穷困潦倒,寄人篱下的困境,深感意外地说:
“弟妹,早年你们家可是咱村的大户,迁到城里后,村里那是人人羡慕,个个眼馋,怎么现在落到这步田地?”
妈妈不想多解释:“都是孩子那个不争气的爹……什么也别说了,快给我们想个办法,让孩子们好孬的吃上口饭,别饿死他们。”
大伯瞅了一眼饿得瘦猴似的我,叹了一口气说:“唉,这可怎么办啊!你们回来住恐怕是不行了。吃饭嘛……管了你们上顿也管不了下顿啊!”伯伯愁苦地想着。
妈妈暗想,让俺回来住,俺还不想回来呢!居委会正准备给我们盖新房,来农村就是想找口饭吃。
“他大伯,你就给我们想个吃饭的法子就行。”妈妈想着一个“黑五类”的家属,回来也没什么好下场,就恳求大伯道。
大伯思忖了一会说:“吃饭的法子倒是有,就怕你们不敢干。”伯伯好像已有了办法,他卖起了关子。
“都快饿死人啦,还有什么不敢干的。你快说吧他大伯。”妈妈亟不可待的催促道。
“是这样弟妹,咱这边没好酱油,供销社卖的酱油,都是清汤呱嗒水的,炒菜不上色也没滋味。都说你们J市的酱油不错,我想你弄点过来,在咱这边即能卖钱又能换到粮食。不过……就怕上边抓你个‘投机倒把’罪名,我可担不起。”
妈妈似乎明白地问:“奥,倒弄酱油啊,行,一斤酱油能卖多少钱,换多少粮食?”
大伯说:“现在各家手里都没多少钱,主要是用粮食换酱油。”大伯算计着说:“一斤酱油能换多少粮食?那得看换什麽粮食。你也别琢磨换好粮食,家里有四张嘴等着吃饭,你就换地瓜干、萝卜干。一斤酱油能换二斤地瓜干,萝卜干也是一斤换二斤。有粮又有菜,让孩子们吃去吧。”
妈妈觉得这买卖可行,却不知如何操作。她继续探道大伯:
“主意倒是不错,可这一路上怎么倒弄啊,又是酱油又是粮食的。”
大伯说:“这简单。用五斤的、十斤的塑料桶,把好酱油装了来,换了粮食扛回去。开始先别弄得太多,以防火车上查。乘警要问起你来,你就说走亲戚,带回去自家吃的,千万别说是来换粮食的。”
妈妈担心地又问:“他大伯,除去买酱油的本钱,买火车票的车票钱,能换回多少地瓜干、萝卜干?倒腾一趟,别再赔了。”
大伯很老道地说:“你弄好了就能赚,弄不好就得赔,这里边道道多着呢!”
妈疑惑地问:“都有那些道道俺不懂,你教教俺他大伯。”
大伯戳破了里边的门道:“嗨,说穿了就是兑水呗。不过,这里的人都认为J市的酱油好,你可别兑水兑得太多了,时间长了就砸锅了。”
妈又问:“那一斤酱油兑多少水?”
大伯说:“刚开始少兑点,一斤酱油兑上……兑上二、三两水吧。”
妈妈弄明白了用城里的酱油,换农村粮食的全过程,想着与其在大门洞挨饿受冻,还不如冒险的走一遭,这兴许是一条活路。
妈妈下定决心地对大伯说:“行,他大伯,回去后我们先干干试试。如果不赔,换回粮食饿不着孩子,你可帮了我们大忙了,到时我们怎么谢谢你啊!”
“谢啥啊都没外人,到时给我留点酱油吃就行了。”
“没问题,没问题……这样俺就回去了他大伯。”
“先别走弟妹,来一趟不容易,捎回点地瓜干、萝卜干给孩子们吃。”大伯说着,拿出两块破包袱皮,分别裹装了地瓜干和萝卜干。
“哎哟!孩子,快谢谢你大伯”妈妈充满感激地对我说。
“谢谢大伯!”我兴奋地应声道。
大伯给我们裹装了一大包袱皮地瓜干,一小包袱萝卜干,妈妈扛着地瓜干,我扛着萝卜干,高高兴兴地回到了J市。
回家后,妈妈召集一家人开了个家庭会,把老家大伯出的主意,一五一十从头到尾给大家说了一遍。
首先大哥赞同地说:“大伯真有办法,这办法好。老家离城不远,来回一趟就解决了吃饭问题。”
大姐也开心地说:“坐票车可暖和了。妈,俺跟你去!”
二姐跟着大姐说:“候车厅里也挺暖和,俺也去!”
大哥:“你们就知道暖和!”
大姐:“你不知道,在西货场拾煤核可冷了,周围连个房子都没有,来回火车带起来的风呼呼地,冻得俺都没处去。是吧小琴?”
妈妈提醒她姊妹俩:“坐火车不是让你们去玩,去图暖和,上下火车前还得提着酱油,扛着地瓜干,来回走好多路呢!”
大姐:“没问题,一大袋子煤渣都没压着我们,地瓜干比煤渣轻多了。”
二姐:“就是啊,多去个人多弄回一点粮食,俺再也不想吃树皮了,嚼大碳了。”
妈妈看了哥一眼,想了一会说:“大成你就别去了,家里还指望你拉套子挣点零钱呢!”
哥说:“行,俺不去了,可你们得当天去当天回啊,晚上俺自己睡大门洞害怕。”
妈妈:“那得看咱的酱油,能不能当天换回粮食。到时你大伯帮着咱换,,实在不行咱们走街串户的去换,争取当天去当天回,住你大伯家这么多人也不方便。”
二姐看到钻在被窝里的我说:“星子呢?”
大姐:“他肯定得去,在家谁看着他?”
大哥:“人家星子早跟着妈,给你们打好前站了。老资格了!”
“就是嘛,俺坐火车还不要票呢,俺还能扛一袋萝卜干呢!”我很骄傲的对家人说。
“真事的,俺小儿能替妈妈干活了。”妈妈抚摸着我的头说:“还省钱。”
提到钱,妈妈忽然想起一关健的问题:“对了,光说倒腾酱油了,本钱呢?”
我们兄弟姐妹四个都哑语了。沉默了一会,还是妈妈说话了:“这样吧,晚上我领着星子到你们五姨家借钱。”
大哥算计着对妈说:“你们四个,不对,星子个子矮免票,你们三个人的车票钱,买酱油的钱,还有塑料桶什么的,不少钱呢!”
大姐胸有把握地:“妈,俺五姨、五姨夫他们都在机车工厂上班,向他们借钱准能借来了。”
“就你明白!”妈妈白愣了大姐一眼,怪她向人家借钱有多光彩似的。
二姐好像担心些什么,她说:“妈,咱带上豆饼去吧,别换不着粮食,再挨饿…到时俺可不愿去要饭。”已有自尊心的二姐,倔强地对妈说。
“……”妈无语,一阵心酸涌上心头。
不知耻辱的我插嘴道:“俺和妈去老家的路上就要过饭,在火车站一位叔叔还给过我半块馍馍呢,白面的……真香啊!”
我回味在当时吃白面馍的幸福之中。
大姐搂住我头说:“俺可怜的弟弟,等大姐挣了钱,白面馍馍让你吃个够!”
妈妈在我五姨家借来钱,第二天一早妈妈和大姐、二姐分头在副食店买来三十斤酱油,回到大门洞后,倒入洗衣服的铁皮大盆里,按大伯说的比例开始往酱油里兑水。
J市的酱油分三级,一级酱油最好,汁浓味醇价格也贵,二、三级酱油次之,价钱相对便宜。当然我们买的是三级酱油了。
兑水后的三十斤酱油变成了四十斤,我们分别装入四只十斤装的塑料桶里,再把酱油桶放入三个大旅行包里,包里面塞了些破棉花套子、烂纸作掩饰,以防火车上检查。
一切准备妥当,我们娘儿四个上路了,坐上火车又回到了家乡的大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