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年的回忆

这些天不怎么的突然感冒咳嗽,流涕乏力,腰酸背痛。结合这几日看到的谷热病的症状(https://news.toutiaoabc.com/newspark/view.php?app=news&act=view&nid=341197),一度以为自己身患绝症,无可救药。在心灰意冷,准备在朋友圈感伤涕零之时,一位老兄的一句话醍醐灌顶:每年的这个时间就只想休息,我一定是春节的体质。看到这句话,顿时觉得能包治百病,一口气搬两块砖,不累。

今年是我第五个不在武汉过的年,却也是第一个家家不在的春节。在武汉话里,家家是外婆,爹爹是外公。从我开始记事起,有关年的记忆,都发生在家家的房子里。

家家从老家黄陂出来住的那片地方,以前叫做下陈家湖,可能现在也这么叫吧,但是我猜大部分不熟悉的人可能只会记得澳门路和三阳路的称呼。小的时候不懂事,只知道老妈姓陈,以为下陈家湖就是我们家的“地盘”。加上家家家里有着三层楼的“豪宅”,我曾经天真的以为我们也是个大户人家,知道后来慢慢懂了什么是“城中村”和“贫民窟”。再后来才知道这三层是用家家的汗与血换来的,真的是用血换的。

每年到了大年初一,就会和爸妈一起,从中山公园做42路到三阳路下车,当年没有公交卡,在别的车都是1块2的时候,只有42路是1块。三块钱,不用零钱,就能到家家的门口。那个时候,家家的房子就是快乐的源泉。在家家的房子里,我可以不用写作业,不用9点睡觉,可以通宵玩小霸王,还有三个表哥和一个表姐一起玩。我的表哥表姐们有的住在附近,有的也住在家家那里。那天的晚上,我总会想方设法的赖着不走,因为年纪是全家最小,舅伯姨妈们这个时候也会极力说服我妈留下再玩几天。如果寒假前的那个期末我恰好又考了全“甲”,想去那住就由我挑选了。像我这么优秀的人,一般都是随便挑。

我表弟出生之前的春节,是在小霸王和动画片里面度过的。二表哥是一个OG级的玩家,当我和大表哥和三表哥在二表哥家玩“九人街霸”,“古巴英雄”,“魂斗罗”,“赤色要塞”,“沙罗曼蛇”,“超级玛丽”,“饿狼传说”等等的时候,二表哥已经在网吧玩“传奇”和“抖机”(赌博机)了。二舅伯管不住二表哥,也就看着我们玩儿了。每到晚上我爸妈回家的时候,都会嘱咐一句“早点睡”。后脚刚出门,二舅伯就会到房间里面告诉我们“过年了,要玩就要把瘾过足,通宵噶事”,我想我对游戏的热爱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一台收不到电视台的电视,一个随时可能电压不稳的主机,一根接触不良的线,两只按键不灵的手柄,连接了我和另一个奇妙的世界。年纪太小,“街霸”从来没有赢过表哥们,“魂斗罗”30条命用完了还要找表哥“借命”,只有“古巴英雄”这种无线续命的游戏,我才能勉强通关。但是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伴随着家里渐渐消散的麻将声,和早上舅舅买来的一“股子”(锅)热干面飘香,童年就在这样的声色香味中过去了。

由于小霸王电压不稳,有时候还会经常莫名坏掉,这个时候就靠动画片了,在大表哥家看过印象最深的就是"变形金刚"。大表哥家的钟一直是我的梦魇,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总是以为钟表的滴答声是人走路的声音,第二天就会闹着要回家。我机智的大表哥就会带着我看“变形金刚”,那个时候武汉电视台播的应该是日本版的,擎天柱还叫超能量人,还有三个小弟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和后来美国的电影不同,日本版是人类操作变形金刚,通过手镯来变形。白天看了动画片,晚上还是会害怕,我的表哥就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对手镯。告诉我,我也是被选中的人,我的“座驾”就在楼下的中百超市的地下。只要我晚上好好睡觉,他就会带我去提车。现在回想我那个时候明明是不信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信了,也许是在配合他演出的我,尽力在表演吧。多年之后,随着我“演技”日益精湛,那辆座驾也离我原来越远了。

表弟出生之后,小霸王被“索尼”淘汰了,我也不再爱看动画片,爹爹中风而离世。两个舅舅也因为家里人丁兴旺,把楼上的阁楼修成了房间,三楼变成了五楼。站在五楼的楼顶,可以看到整个城中村的全貌,慢慢长大,站的越高,看到的东西也不太一样了。舅舅这个时候意气风发,把楼修成了周围里最高的一个之一。下陈家湖渐渐开始被周围的高楼大厦包围,只剩中间之一片鱼龙混杂难以处理的区域。而家家的家的楼顶,只要你胆子大,轻轻一跨就能到隔壁的房顶,巴西的贫民窟也不过如此。这个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和舅舅坐在房里听他大侃人生道理,舅舅做的不是正经生意,接触的也是当地的黑道,靠着一张嘴和狠劲混出了一片天地。烟酒毒品吃喝嫖赌,他身上这种江湖地气,在我所在的中学是完全不能想象的。和我父母还有其他亲戚不一样,我舅舅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好好学习”的话,他只是跟我讲述他的故事。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什么是生存,也渐渐明白了我所要的生活。如果换一个时代,他可能会成为一个思想家,只可惜他太专注于自己的思想,并没有给表弟正面的影响。

中学是忙碌的,高中时期,春节假期几乎成了一年为数不多喘息的机会,初一在家家那度过一天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住在表哥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其实,我也开始没有那么想留下。春节的假期又七天变成了三天,除了记得在网吧里四个人的“求生之路”,几乎就没有什么印象。家家也还是一贯的会在表弟后面追着骂,要他不要调皮。表姐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舅伯,在我高考结束的前后也因为癌症去世。从那以后,因为家中暗流涌动,表姐也渐渐和家家的来往淡了下来。

这种冷淡生疏感,似乎传递到了我们其他人身上。我大学之后的春节,似乎再也没有了这种温馨的感觉。对我而言春节最宝贵的,也许就是那几天无忧无虑的假期,可是讽刺的是,大学本身就像一个假期。到了春节,似乎一切都只是例行公事,见家家,年夜饭,和表哥出去上网唱歌。亲戚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的矛盾,也仅仅只是在春节之间得到一点宝贵而假惺惺的停战时间。二舅舅离了婚,舅舅的生意也因为靠山的倒塌而分崩离析。表姐依然不来往,大表哥成家,二表哥不知道在哪。只有三表哥和表弟还依然有着和我嗨的精力。从此之后就是五年在美国的春节,有时候对我来说,没有放假的春节,可能还不如一个马丁路德金日的假期。

我和家家最后见得一面,是2018年的12月初。确切的来说,是在微信上最后一次见面。在我的心中,家家总是追着表弟在后面骂,赶着家里的狗子,或者是在楼下大声喊着舅舅让他下来吃饭。当我在微信上看到她憔悴的样子,我才知道,那些一切你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在某天都会不经意的吓你一跳,告诉你这是时光给你开的一个玩笑。我告诉家家,要等我回来,还有20多天,而10多天之后的周末,家家就因为胃癌去世了。在电话里,老妈没有说完话就哭着挂掉了电话,我也忍不住眼里的眼泪。原来这么多年之后,我才懂得,春节去家家的房子,不是房子有多大,而是老妈有多么爱她的妈。

家家留下了她和爹爹辛苦一生的房子,和一条陪伴她最后时光的狗。三年间的第一次回国,我再次来到了这个房子,也看到了这条狗。家家走后,因为分房子的暗流涌动的争执,逐渐浮出水面,那条狗也在见了我一面之后离家出走了。我给家家烧了一支香,心里却什么都没有想,就像在我过年的记忆中一样,她的存在是模糊的。这几年沉迷于学习工作,这种陌生感更加强烈。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虽然不是春节,但是我又一次做了重振旗鼓的舅舅的倾听者,和表哥表弟表姐姐夫出去玩,见到了二舅舅的真爱,这种熟悉的感觉却也是强烈的。舅舅告诉我,为了拿到更多拆迁的费用,他决定再往楼上加盖。家家的房子最终还是会变成一片废墟,而舅舅依然在努力的活着。

回到美国,一切又重回正轨。 突然看到表弟的朋友圈,那条陪伴家家的狗,回家了。

20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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