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长篇日更:辞职(20)狗娘养的活“雷锋”
马可
1
勤劳一日,
可得一夜安眠;
勤劳一生,
可得幸福安眠。
为那位女子做手术的医生,无疑是勤劳的。患者只是做个阑尾切除,他顺带一刀,连女子的子宫也切了。
手起刀落,很干脆。事后所拍的片子证明,医生很用心,也很专业,子宫切得很干净,一点没留。充分显示出了大医院的专业和实力。
医者仁心,那位大夫,可真算得上“活雷锋”。割了这一刀,分文未取,病历之上,只字不提,悄无声息,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有人说,现在做雷锋是假的,不留名,只留下一个小纸条。这位医生,与患者非亲非故,破开肚子,反正来了一趟,总得给你点表示不是?于是买一赠一,割阑尾,顺带把子宫也去了吧,留着也麻烦,弄不好意外怀了,还要劳民伤财,不上算。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最保险的避孕是“摘宫”。他做了,或许真带着这样的菩萨心肠做的。关键是,欲加人,先问己,己不欲,即速已。换个个儿想想,那个做手术的大夫也就四十来岁,把你老婆拉到手术台上,麻醉得像头生猪,破开肚子,任人宰割,生吞活剥地把子宫摘了,你愿意吗?
马可在采访中觉得患者家属有点过分。他要求把院长的老婆叫过来摘子宫,这不合理。但是把这句话说给摘老婆子宫的大夫听一听,倒是挺合适。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一名大夫把一名患者好端端的子宫给摘了呢?
马可正想着,护士走来了,叫他上办公室。先下楼,再出门,徒步走,又上楼,推开门,哇好阔气!那位黑院长,原来还有一个金銮殿。这里布置,青一色的红木,全日本的茶具,就在一道普通的门后面,居然隐藏着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医院,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2
“马可记者,你来接一个电话。”院长姓裴,早见过了。换了一个地方,他原先的那种假惺惺的笑已经没了,看上去,一股公对公的样子。
马可想不接,但是还是接了。看得出,他对拿下马可很有信心。
“你好,我是马可,您是……”
“谁让你去那里采访的?医疗纠纷没有出结果之前不准采访你知不知道?那是咱们市的重点医院,代表我们的形象你知不知道?只听患者一面之词,医院要给你解释你听也不听,你还有一点做记者的职业道德吗?赶紧,回去,我给你们总编打电话,这稿子不发!”
还没弄清这座庙里供的是哪尊神,马可猛劲儿挨了一通批。那个火儿轰就上来了。但是院长在这里摆着臭架子,等着看笑话,马可不能丢了份儿。压了压火儿,尽可能克制地问:“这位领导,您是?”
“连我也没听出来?我是XC部焦部长。”对方脸不红心不跳称自己的职务。
焦部长?马可想起来了,说是部长,压根儿不是,只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如此大言不惭的人,马可也是第一次见。
“部长好,现在采访还没结束,结果还不好说,其他的事,你既然认识领导,给我们家领导说。”马可没好气,啪地扣了电话。
裴大院长等着瞧好戏,看这一招没咋管用,有些尴尬了。
他愣着神儿,马可生着气。也就是几秒种的沉默和僵持之中,马可的电话响了。
是老大。
社长打来了电话。
马可知道,还是说这事儿。没办法,接了。
社长问,马可,你在哪儿。
马可说,在医院。
社长问,在采访一个女子带人闹事的新闻吗?
马可说,是女子被割了子宫,之后带人讨说法的事。
社长说,采得怎么样了。
马可说,差不多了。
社长说,那就好,回单位,来找我。
马可说,好的。
3
马可不知道是先迈哪条腿走出的院长这隐藏着的办公室。
马可不知道他走出门的时候那个院长的尾巴翘到了几重天上。
马可不知道他回去之后领导会给他说什么。
马可不知道怎么给被切去子宫的那个女人还有们他的家属道别。
马可不知道做个记者咋就这么的难。
马可不知道这个混账的世界上还有这么多混账的事,混账的人,混账的想法还有混账的理。
马可什么都不知道,他惟一知道的是,自己就是一个大傻逼。
马可前面走着,善飞后面跟着。
“马记者,看样子,这事儿要黄啊,是不是没指望了?”
听了他的话,马可不语。
“马记者,我怎么给患者那边儿说,他们请咱们来讨个说法,现在……”
马可还不说话。
“马记者,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屡克郎搬家,滚蛋。”
善飞没敢再做声,开着那辆新车带着马可回单位。
马可上车时,门子摔得山响。
那一响,善飞身子一震,是心疼了。但马可不管。
回到单位,直奔社长办公室。善飞说,你上去,我在下面等着,等你的信儿。
马可说,回吧。别等了。
善飞事,没事,我等等。
马可知道善飞在下面等他,马可也知道社长在上面等他。
4
推开社长的门,社长正在看书。
马可走到桌旁,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一个小本,慢慢放到桌上。
“马可,你这是干啥?”
“这次采访要发,不发,我走,证件留这儿。”
“我说不发了吗?人都得给个面子,这叫人情世故你懂不懂。”
“我不懂,我只知道,用事实说话。考报社这么考的,老师也是这么教的,别的,不会。”马可说着,一个大男人,孩子样的哭了。
讲理社长是不怕,但一哭,社长没招了。
“做新闻,谁能不受此委屈,成长哪儿那么容易?”
“社长,你告诉我,是不是这稿子不发了,给个准信儿。”
“发怎样,不发怎样,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我哪敢,我是问问。”
“问要好好问,做事要有度。”社长说,回去写,注意分寸,稿子晚一天发,给我个缓冲,免得我心烦。
“谢谢社长。”马可脸上立即晴了天,拔腿就往外跑。
“回来,拿走你的枪。”社长没好气的佯装生气,“拿好自己的记者证,这是我们的枪,不要随便投降,那不是勇敢,是当逃兵。”
“是,社长。”
做事,如何照顾到方方面面。这是一门艺术,这门艺术马可直至自己辞职回家,至今也没有弄清楚。但是,马可佩服社长的处理方式,照顾了下属,还缓解了矛盾。
后来隔了一天新闻发了,很重头,影响力超大。
一位医生与妻子吵架,回头割了患者子宫。
光看一下标题,就够抓眼球的。
马可能够想象,裴院长大人见到新闻之后的神色。
那神情,应该和马可离开他那间空旷的办公室和那一屋的红木摆设时他的神情差别极大吧。
5
事情水落石出,患者子宫没要回来,但是医院拿出了一笔“补偿”(注意,双方协议上就是这么写的,不是赔偿)款,事情划了句号。
可是,马可的思维,似乎并没有停止。
做记者到了七八年的头儿上,对新闻事件采访得也多了。关于医疗事故,马可心里总是不能平的。
现在医院也真的够忙的,正常工作就忙得焦头烂额。如果这个时候,想去医院讨个说法,细声慢语心平气和去说,那效果肯定好不到哪儿去。如果不整出一点特殊的来,谁会帮你解决?事情闹大了,医院就会面对,才会有人管你。现在社会上医闹情况挺厉害的,在马可的记者生涯中,采访过不少关于此类的新闻。
现在社会上,打倒医闹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马可每次见到类似的情况,总是心里有种别样的感觉。站在局外看,与进入局内中,情况是不一样的。从社会角色来看,医院是单位,患者是个人,患者是弱势;从专业技术看,医院是专家,患者是小白,患者还是弱势;从财力角度看,医院膘满肠肥,患者是吃瓜群众,患者仍是弱势;医疗事故中,医院是肇事者,患者是受害者,患者改变不了弱势……咋比,亲,无论站在哪个角度上看,患者都是弱者,既是弱者,又是伤者,还是被喊着要打倒的人。换了你,你会怎样想?
是的,社会有公平正义,社会有法律法规,社会有规则可循,社会终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答案。对,马可信,这样的例子是大多数。
可是,一件医疗事故,对于社会芸芸众生,只是几千分之一,几万分之一,但是对于患者呢,真的那么缈小得可以忽略不记吗?对于一把臭钱就可以把某些记者收买让患者的心痛永沉海底的丑恶嘴脸,我们真的可以视而不见吗?对于财团与利益博弈之间对群众生命的漠视,我们真的可以听而不闻吗?对于那些看得见的伤,那些感得到的痛,那些无可言说只能出卖自己的时间,丢弃自己的形象,辱没自己的名声来做的最后一点抗争,我们真的就生不起心底哪怕一点点的怜悯与同情吗?
正视现实吧!要知道,无论概率多么低,对于患者来说,事故一旦造成,那伤害和心痛,都是百分之百。
大医院,一针打错治死孩子的,有;把屁股摸成头,硬往外拉大人孩子都没了命的,有;更奇葩的还有,本来割阑尾锯了腿的,也有;等等,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医院就是现实版的“好来坞”。马可认识一位公立医院的院长,那是响当当的一把手,生了病,咋都成,就是别提上医院,一提,他跟你拼命。这又说明了什么?
思考,会让人智慧。
思考,同时也会让人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