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故事系列-小夏

社交账号里躺着一个头像，静悄悄地。像所有人，又不像。

她的手指划过屏幕，停在那个头像上。一只猫在她脚边，用脑袋蹭着她的脚踝，软软地叫了两声。见她不做声，微微张开小嘴用牙齿在她的脚上咬了一口，她回过神来，低头看一眼，猫抬头看着她，嗓子里发出嘤嘤的声音。她伸手抚摸一下，纤细的手指终于落在那个剪影的照片上，用力点下去。

社交账号的更新只到去年，她心里浮现出许多想法，甚至不少可怕的念头。

她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微热的空气中氤氲着酒精的味道。他端了凳子靠过来，坐在她旁边，目光落在她头上那顶灰色贝雷帽，这让他想起《戏梦巴黎》里的女主角，他有些失神地盯着她。直到一阵没好气的声音传来，”你有事吗？”女孩有些嫌恶地看着他。“我很喜欢你的风格，你就是我喜欢的类型。”他看到女孩的瞳孔有那么一瞬间放大了，但马上又带上高冷的面具。他丝毫没有觉得尴尬，依旧是大方自信地和她攀谈。一个摇摇晃晃拿着啤酒，满脸通红的大胡子走过来，指着她的啤酒嘟囔。他只大概听懂德国啤酒，女孩却跟对方聊了起来，他微微仰起脖子，注视着她的脸，又多了一分仰慕。老外伸手摘下女孩的帽子，往自己头上一戴，大声喊着“British style”，女孩噗嗤一声笑了，他不曾预料女孩的笑容会这么明媚，却越发着迷。回头又看见老外伸出双手抱了上来，她也没拒绝，热情地拥抱回去，英国人还在她脸上留下重重一吻。小夏在旁边坐着，一直也不说话。直到看到老外亲她脸的刹那，身子不由往前倾了一点，他自己几乎都没有察觉。

凌晨两点，人群里叫嚷着，“打烊了打烊了！” 小夏凑近她的耳朵，干净的嗓音，有些笨拙的姿态问她，“我们待会一起吃烧烤吧。”她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像一只小鹿，“好啊。”他如获至宝，几近欢呼着奔向自己的朋友。面前一级不高的台阶，他灵活地跳下去。单薄的背影，小腿肌肉却很发达，及肩的长发乱糟糟搭在肩上，不时需要他用两只手指拨弄到身后。他摇晃着身子，侧耳倾听朋友说话，又转过身来看一看，她还在，目光注视着面前马路上三三俩俩过往的车辆。朋友们也跟着他回头看向姑娘，他的肩膀耸动了一下，下巴却抬得更高。

跟朋友一一挥别，他领着她离开。走在空无一人的人行道上，他任由她漫步在自己右边，快过马路又快速把她牵到自己的左手边。她原本想走到斑马线的位置，他却回头对着她说，“就从这过吧，这么晚了没人。”她跟在他后面，大跨步往前走。他不时回头，正好撞上女孩抬头的眼神，他觉得心跳加速。

快走到女孩公寓，道旁终于有零星亮着灯的烧烤店，他们在门外找了位置坐下。老板递上菜单，很快消失不见。坐在她的正对面，小夏盯着她在菜单上划动的手，视线慢慢上移，她明亮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烁。女孩叫他一声，没人应，叫他两声，还是没人应。直到用笔戳他一下，他几乎被吓得叫出声来。“这桌子设计简直反人类，腿都伸不开。我可以和你坐同一边吗？”女孩撒娇似的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伸手把自己的包拿开。他小心翼翼挪过去，顺便把碗筷也挪到自己面前，坐到凳子边缘，“你坐过来点，我怕你摔下去。”小夏大笑，把身子往里挤了挤，但还是在两人之间留下一条三八线。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无话可说。

老板端着盘子上来，手上的动作没停，嘴角却浮出一抹笑意。小夏的声音飘在空气里，”你为什么一个人出来玩？“”今天我生日。“他有些歉疚，焦急地问她，”你想吃生日蛋糕吗？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买到。“几乎是自言自语。她的目光对上他的，摇了摇头。四只手在桌上跳舞，手指碰到手指，他们也若无其事地聊天烧烤。

送她回家，挑了沿河的小路。河边小道的路灯成了黑夜里唯一的光亮，微凉的风吹过，空气里飘散着浓的化不开的酒意，和暧昧。扭过头，小夏看向右边，昏暗灯光下，帽子的阴影里藏着一张带些忧伤，冷淡的脸，身子却散发出温暖的气息。他停下脚步，一手轻轻放在她腰上，一手轻轻牵住她的手，有些颤抖的声音问，”我可以亲你吗？“她身子微微后仰笑得开心，干脆地回答道：”可以。”他伸手把她往怀里又拉了拉，感觉到自己的胸腔压在她的胸口，温润的气息越来越近，嘴唇贴上了嘴唇，他感觉到她柔软的舌头在往自己嘴里探，像是得到特赦一般，两只手紧紧搂着她，舌头在她嘴里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他们的身体挨得更近，呼吸声也变得急促，她几乎倒在他身上。

那天晚上，小夏搂着他，像梦中呓语，轻轻咬着她的耳朵，“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躺在臂弯里的小小身体轻轻抖动了一下，一个吻落在他的右脸上。

第二天，小夏带着她去了唱片店。店里没人，店主自顾自在柜台忙。小夏和老板打招呼，互相谈到最近的状态。老板说现在生意不好做，逛的人多买的人少。小夏说好久没唱歌，也好久没遇到好歌好唱片，最近都改回踢足球。她心里暗暗说，”怪不得小腿这么粗。” 挑好一盘唱片，小夏熟练地牵着她钻进后面的试音室，一个小隔间，里面一台唱录机，木质黄色，透着古旧的气息。经过老板面前，老板看了眼他旁边面容姣好的姑娘，又看了看他们十指紧扣的双手，微微一笑，低头继续摆弄自己的东西。在试音室，他打开唱片机，把唱片装上去，一边的唱片封面上写着Bohannon，还有一个黑人歌手大大的脸。是她不知道的人。唱针划过唱片，一圈圈转动的时候音乐声缓缓流出，没有歌词。他伸手，牵着她在小隔间跳起舞来，她笑得很开心，他着迷的看着她大笑。两个人和着音乐的节拍摇摆，原本的吵闹被安静代替，他的嘴唇又落在那樱桃般诱人的嘴唇上，双手依旧揽着她的腰。走出门时，他一手牵着满脸笑容的她，另一只胳膊夹着一卷唱片，封面上写Bohannon。

他带她去自己的家。开门进去，客厅一览无余，正中央的地毯上赫赫躺着一把吉他，黑色的，一角有红色的装饰。她熟悉地走过去，坐在地毯上，拿起来拨弄一下，弹着Bob Dylan的曲子。小夏放好东西，自然地走过去，坐下，看她怡然自得的弹琴，身体也跟着有节奏的摇摆。一曲结束，她朝他歪一歪头，眨眨眼。他也热情地鼓掌欢呼。接过她手上的吉他，他拉了拉裤腿，把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用手指把头发拨弄到耳后，快速拨动着琴弦。屋子里回响着不和谐的吉他声，还有她捧场的鼓掌声。他拢一拢长发，把吉他放到一旁，低着头，坐在离她有点距离的位置，跟刚刚那个忘我、粗粝的样子判若两人。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下来。

她看到墙上的俱乐部海报，问他，“你有演出吗？”

“有，就用这把吉他，从我开始唱歌就跟着我，七八年了。”

“那红色的花纹是你自己弄的？”

“对，那地方砸坏了，不好看。”

“我很喜欢。”她拿起吉他，手指轻抚着那缝补的一角，看向他，没有说话。

他先开口，“我父母说唱歌没前途，不让我唱。我们大吵一架，我生气把琴砸了。”

“你现在不是弹得挺好的吗？”

“乐队散了，现在不咋弹了。我后来还是舍不得放弃，自己又找人修好。”他苦笑。

她走过去停在他面前，抱着他的头轻轻抚摸着，他也伸出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什么也没说。

送她回家，他把唱片递到她手上，尽管他知道她没有唱片机。

想到这，她终于在他的账号下翻到那首曲子，The Day To Remeber。那是他们认识一个月纪念日他发给她的，他说，“那天我们听的就是这个。” 抬起头，Bohannon的唱片依旧摆在橱柜里，她一直没有唱片机。

小猫又在裤脚边埋头蹭着，她低头看了一眼，伸手摸摸小猫的头。从前他也总是这样撒娇，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她的脑子里萦绕不去的可怕的念头，那个头像却依旧静悄悄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