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姥爷

       小的时候,父母为了生个弟弟,据说刚落地的我就被送到了亲戚家。那是国家严打计划生育的年代,即便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县城,超生也是丢饭碗的事儿。所以我小名叫“Taotao”,有一次很偶尔地听姨姥姥提起,名字是当教师的外公取的,寓意着一出生便开始逃避。

    应了这个名字,刚出生的我被送到邻省的大姑家。因为我爸是家里的老小,大姑是老大,所以虽然是姑姑,但其实大姑的年龄和我姥姥是一般大的。为什么没去姥姥家,因为那时候舅妈也怀孕了,比我妈怀我还早一个月。可是不巧的是,我被送到大姑家后,大姑的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姐也怀孕了。所以,我又被送到了姨姥姥家,姨姥姥是姥姥的妹妹,住在姥姥家的邻村,走路估计也就半个小时。

       我在7岁之前是住在姨姥姥家的,小孩子的世界的确简单,印象中我并没有像电视中演的那样不断追问姨姥姥“爸爸在哪儿”“妈妈在哪儿”。相反,在姨姥姥家的那些日子是无忧无虑的,是快乐的。九十年代的中国的广大农村还是很贫瘠的。姨姥姥家的家境并不好,生活是清贫的,虽然当然我寄养在那里,父母是每个月都会给钱给粮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给予我无私的爱与关怀,使我懵懂的我开始懂得爱与不舍。

       由于年龄太小,关于那段童年的记忆是残缺不全的。有一些片段至今还是清晰记得,只是这段记忆久远地我时常怀疑它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自己臆想的。

       如前面所描述,姨姥姥家条件并不好,即便在那个年代也算是村里的贫困户了。因为是宅基地,姨姥姥家的院子很大,正北方是一排瓦房,算是正房吧,有两个屋子,其中一个是套屋。姨姥爷就住在那里。西边有两间瓦房,一间是灶房,另外一间是姨姥姥和我住的屋子。从我有记忆起姨姥姥和姨姥爷就感情不和,两人就不住在同一屋檐下。每次姨姥姥做好饭后,我就用一个方方的木头方盘送到姨姥爷的屋里,等姨姥爷吃完我再把空盘子送回。在那个物质贫瘠的年代,虽然温饱不是问题但营养还谈不上。那时候春夏屋子里会种一些辣椒,黄瓜,西红柿,韭菜等蔬菜,但是到冬天基本就只剩早前藏在冷窖里的白菜萝卜或一些腌菜了。我记得姨姥爷会买一些白砂糖和红糖,有时候就用热馒头夹着白砂糖或红糖,甜甜的,他喜欢,我也喜欢。

      姨姥爷这个人,话不多。姥姥说因为懒,所以日子才过不前去;村里人都说他老实,没本事;姨姥姥也说她没本事光会打老婆。可是,在小时候的我心里,姨姥爷却是我的天。他总是能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些玩意儿。总能在我因为犯错或其他原因手足无措的时候做我的保护伞。

       那个时候学校还是旱厕,村里安排每家每户轮流去学校掏粪,拉回来的粪便可以给庄稼施肥。依稀记得5岁的我当时跟在姨姥爷的屁股后面去学校掏粪,姨姥爷在前边拉着车,我在后面“爷”“爷”一声声地唤着,那么欢乐,他给与了我慈爱,我也填补了他的孤寂。不知为什么,我一直自认为这段记忆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段记忆。

      以前村里办红白事儿都是在家门口或院子里支个大大的棚子,十里八乡的总能找到能长勺的大厨子,找一个村里的“能人”做总执事,聚集邻里和本家。男人们就帮忙采购,搭棚,端菜,女人负责蒸馒头,洗菜,切菜...一场场热热闹闹的宴席就是这么操办起来了。当然最开心的还数孩子们,那时候姨姥爷去“坐席”(参加宴席)总是带着我这个跟屁虫,现在想起我最爱的粉蒸肉,还直流口水。还记得有一次,村里几个爱玩闹的大婶指着一小盅对我说是水,我伸出舌头添完之后辣的直吸溜,大家哈哈大笑,那时候大家的快乐是简单朴素的。

       姨姥姥的脾气不太好,现在想来可能也和她长期不幸福的婚姻生活有关。小时候的我也常犯错误,有时候惹急了,她也会打我。那时候的钱是很紧缺的,都恨不得一毛钱分成两半花。记得有一次老师让交两块钱班费,可是我把钱弄丢了。我怕姨姥姥骂我不敢告诉她,现在还能记起当时内心的恐慌不安,我跑到庄稼地里找到姨姥爷,他却也不说我,只是默默地把钱给了我。

        印象中,姨姥爷挺喜欢摆弄一些小玩意,在外面捡一些笔呀,画呀...我常常想,如果姨姥爷生在一个好的家庭或是好的年代,姨姥爷肯定也有他的出息。他会捡一些别人不要的小玩意儿擦干净,改造一下挂在屋里。他还有一个“百宝盒”,小时候钢笔坏了,我就去翻他的“百宝盒”,翻腾翻腾,拆拆换换总能变换出能用的。

        那个年代的冬天似乎比现在冷,可能确实和全球变暖有关吧。我记得每到冬天,姨姥爷的手上都是一道道冻裂的口子,让人不忍直视。那时候我妈在县医院上班,每次回家我都想办法帮他拿一些胶布纱布,他都会很节省地用,看着让人心疼。可是,有一件事情应该会成为我这一生的内心深处的痛点。不记得是上大学还是上高中了,回去探望姨姥爷,看到他手上的伤口,我去医院买了一些胶布和纱布可是后来由于一些原因没有再回去,就一直没给他,直到他去世,胶布还在我手上。现在,每当想起这件事,我的心就会抽疼,当时为什么不专门回去送一次,为什么不能让别人捎回去?

       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因为某些原因,我又被转学到小姑家的村上,要离开姨姥姥家了。我记得刚开始去的那段时间,我每天哭,每天都想姨姥姥姨姥爷,姨姥爷骑自行车去看我,给我带好吃的。三年级的时候我又转回了姥姥家,虽然离得不远但也只能偶尔去姨姥姥家住。到现在,我有时候做梦还是会梦到去姨姥姥家住,梦见他们家很大的那个院子。后来上初中了,我就回到了自己家里,在县城,能够去看姨姥姥姨姥爷的机会就更少了,但是每年过年,我妈都会带着我去姨姥姥家。每次去姨姥姥哪里,我都会去姨姥爷屋里叫上姨姥爷坐在一起,他还是话不多,问到什么,呵呵一笑。因为姨姥姥姨姥爷依旧是不说话的,每次带的礼品我都会帮他们分好,姨姥爷爱喝茶,我会将茶叶放到他的屋里,给姨姥姥留下一些点心。再后来,上大学后就只能每年寒假去看看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愿意将对姨姥姥姨姥爷的感情完全暴露在父母面前,就算我想多陪陪他们,如果父母说该走了我也会默默地跟他们离开。我一直默默地盼望着自食其力的那一天,这样我想给他们买什么,给他们钱就不用再向父母伸手了。终于,我工作了,我有能力自己给他们买礼物了。工作第一个半年是在上海实习的,记得回家之前,我专门去了商场给姨姥姥,姨姥爷每人买了一件羊毛衫。我妈说,这件羊毛衫应该是姨姥爷这辈子穿过最好的衣服了,可惜我都没见到他穿的样子。工作第一年春节去看望他们,我终于可以给他们红包了,虽然钱不多,却是我自己挣的。可惜,再过了一年就听说姨姥爷病了,一开始只是胆结石,可是后来就说肝脏也不好,再后来慢慢地有腹水了...

       姨姥爷走的时候是个暑假,我记得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意识还是清晰的,脸色是红润的,现在想来也许是回光返照吧。我回城后不久,我妈打来电话说姨姥爷走了,她说是好事儿,没受多少病痛。我“嗯”了一声,也没有大悲大痛,只是心里有点落寞。可是此时此刻,当我码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却泪流满面,哽咽得不能自语。

       姨姥爷的一生平凡地没有留下任何印迹,或许在邻里乡亲,在亲朋严重眼中他都是没本事的,日子越过越穷,没能为子女提供什么帮助。小叔叔(姨姥姥小儿子)16岁便出去打工了,娶妻生子都是靠自己;大叔叔(姨姥姥大儿子)靠着体育特长上了大学,学费是借的,毕业分配没有关系不能留在城市只能去周边县城;表姨(姨姥姥女儿)早早就出嫁了。和姨姥姥也是吵吵闹闹互不搭理地将就了一辈子。 可是在我心里,在那个7岁的小女孩心里,姨姥爷那么善良温和,他把他理所能及的爱给予了一个没有任何血缘的孩子,我都不记得他发火的样子;他那么淳朴,一生不争不抢,与人为善;他心灵手巧,能修好很多小玩意儿。

        在姨姥爷心里,估计我一直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吧。想来,我自己也是如此,我的记忆似乎也只停留在那段童年时光,只是一个孩子,不懂他的喜怒哀乐,不知道他难过的时候想些什么,不能为他分担什么,不能宽慰他,等到明白时,却再也没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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