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年,明天,昨教

多多

多多是我的名字,是父亲取的;我出生的时候,父亲说,生命中这样的好事应该多多益善。这个名字,很幼稚;我不喜欢我名字的幼稚。可是生活却没有给我幼稚,从四岁开始我知道我生活的地方叫做昨教——江湖中的邪教,人人见其教徒而诛之。父亲是教主,我是二少主,哥哥是大了我整整十岁的七宏。我经常说我喜欢我哥哥的名字,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剑法就是他教的。

七宏教我剑法的时候总是在最后一招停下,他说,最后一招是杀招,杀人是你自己的事情,最后的杀招得你自己去悟!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总是掠过一丝无奈,带着一丝绝情的无奈,转头时我却看到了不明所以的悲伤。那时候,我总以为他根本不会亦或他不敢教我怕我超过他。父亲说,昨教的剑法中杀招人各有异,杀人似乎都一样,但是其实都不一样。我问父亲,为什么要有杀招?父亲说,因为要杀人。我问,为什么要杀人。父亲说,因为别人要杀你。我问,为什么别人要杀我。父亲说,因为你是昨教二少主。我说,七宏会保护我。父亲说,是,但是会有一天他也会杀你。我问,七宏为什么要杀我?父亲说,为了教主之位。

二十岁那年,七宏三十岁。父亲说他老了,得让位了。他对我说,教主之位是血的争斗,和年龄无关,七宏大你十岁并不能代表什么。那天,父亲给了给我一把离剑,在那之前我一直用的都是昨教的常剑——那是昨教教徒每个人都拥有的,毫无特色的剑。父亲说,七宏那把叫分剑。

交手的那天,天气很好,天空并没有下雨或者是乌云漫天,依然是风和日丽。还是在那个我每天练剑的地方——昨教剑坛,只不过不再只有我和七宏。父亲坐在教主的太师椅上,眼睛却看着我和七宏中间那一团空气,似乎出神想起了什么。剑坛底下是所有的昨教教徒,穿着统一的青衫,整齐划一地排着,我看了看最远的那排,什么也看不见,也许那排的人也什么也看不见吧。

三招过后,仅仅是三招,七宏的剑锋停留在我的印堂穴之前,一股寒气随剑袭来。我闭上眼,等待着血从额头流入嘴中。但是很久,我没有尝到血腥。我睁开眼,七宏的脸一阵抽搐,分剑在我眼前不停的抖动。最终,七宏收回分剑,在自己的左臂上划开一道口子,说,多多,你是我杀的第一个人,后年的明天在昨教我会在这里杀你第二次,你走吧!

离开昨教之前,父亲苍苍地说,当年我却没有给你们的叔父留下第二次机会;也许七宏会后悔,但这终归是他的决定,是你的机会。记住,多儿,昨教的日期比外界少了一天,因为你母亲在我杀了你叔父坐上教主宝座前一天去世了。可能这就是剑坛比武时父亲看到的那团空气吧。

父亲抽出我的离剑,在我的左臂上深深的划开一道血口,血没有溅射,只是顺着剑滴在青石上。父亲看着那道新鲜的伤口说,昨教人杀一个人就必须在自己的手臂上割一道。可是我没有杀人?我问父亲。父亲笑了,你会的。

倾城

我走了。

昨城城门口。

一个身着昨教青衫的人,手握着昨教常剑,他守在门口。我突然明白他是我手臂上的第一道血口。我没有用到杀招手中的离剑的剑锋已经在他的喉前,我停顿了一下,瞬间之后,不知道是练剑的肌肉习惯还是我真的很期待,最后红白相间的半支剑穿过他的喉咙出现在他的颈后。那是我第一次用我的杀招,他嘴上泛着一丝笑,一种欣慰的笑。我害怕地放开了手,他往后倒下。第一次杀人,离剑刺穿他喉结的一声轻脆充满着莫名的喜悦,我努力忍受着血溅出残忍,却抵挡补助最后那一抹微笑带来的恐惧。那一夜,我瘫坐在地上没有勇气拔起离剑。

太阳出来了,最后剑还是拔出来了,是父亲拔的。父亲背对这太阳,手握着我的离剑,对着瘫坐在地上的我说,多儿,记住,要么不要杀人,那样你也就不用回来了;如果你还想回来,还想和七宏一较高低,那你就必须杀人。杀人,就不要去害怕,你不可能去感受被杀后的感觉。起来,去倾城!

父亲走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多儿,你已经有了你的杀招了。半剑封喉——半剑穿喉,半剑沾血。记住那一声清脆!

我来在倾城

倾城是江湖杀手聚集的地方,一个布满杀机的城市,身怀绝技的人无处不在。杀人似乎是这座城市人生活的一部分,新人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被杀。我被杀是走进城门还不到十步的时候一把扇子飞过来,紧接着飞过来的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飘逸的头巾随着扇子扇出的风胡乱飞着。扇子呼呼的飞着,锋利的扇面一直在我身上飞划,我只有尽力地躲避,甚至都没有机会抽出我的离剑;当我抽出离剑的时候我已经是满身是伤了。

书生模样的人死的时候我一直维持着最后一招的模样,但是我还是要惭愧的说,他是自杀。当我用了十招杀招都无法接近他的喉咙,最后我只是刺穿他的扇子。当夕阳的阳光透过扇子的破口划过他的眼睛,他自杀了。

在倾城所有人都是杀手,江湖总有人来这里花钱雇杀手,但是我却只做了一个只铸剑的铁匠,因为我知道,我不需要主动去杀人,作为昨教二少主的我总是能等来一个个陌生人的暗杀。

我杀的第二个人是一个女剑客,她说她叫绮,是她在我铸剑的时候告诉我的。那天,她走进我的剑铺,我正在铸剑。她抓起我的离剑,抽出。她眼眨了一下。我放下手中未铸好的剑,木木地看着她,铸剑吗?她诡秘的笑了一下,说,给我铸一柄剑,一柄比这支更加锋利的剑,她指了指我的离剑。

好,十天!此时杀戮似乎已经在火焰前面开始。

十天,她天天都来,却不是看我铸剑,每次来都只是看我的离剑。火前,也许是炽热,也许是兴奋,也许是恐惧,汗滴在烧红的剑上,滋滋地响。

剑,铸好后。我叫这把剑为“轻剑”。绮把轻剑拿在手上,还是那个诡秘的笑,只是多了一丝满意。

那晚,我没有睡,只是安静地等着。

黑暗中我杀了绮,半剑封喉,第十一招杀招。她死的时候手中的轻剑反射月光在她的脸上,一种平和的笑,微笑。我没有看到血。我点燃火烛,在左臂上割开第三道口子,把血滴入绮的眼中,这成为我杀人后的习惯。杀人后,我要死者看到的是我的血,也许一种祭祀,又或者是一种自欺欺人。

烛光下,我才发现离剑多了一个缺口,不是很深,却很显眼。我把轻剑投入我铸剑的火中,慢慢的熔化。我用轻剑的一部分补了离剑的那个缺口。

生活总不能在倾城平静。

某一天,我不知道是哪一天,十个人,身着昨教青衫,手握昨教常剑。倾城多了一场大厮杀,昨教人杀了所有迎来的倾城人。昨教的人对每个人说,听说二少主在这里,七宏少主说了,二少主不应该有机会回到昨教,他也不应该活过后年。

那晚,我的左臂上又多了十道血口。他们闯进我的剑铺,我只用了三十招没有用到杀招。瞬间,十个人同时倒在地上,每个人的眼球覆盖着我的血。我不明白昨教教徒为何如此不堪一击,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杀招,我更不明白的是,七宏为什么要如此赶尽杀绝。

我最后把离剑修整后,关上门走了。

倾城,城门。好像是昨教的的城门,可惜不是。

一个人握着一把弯刀,阴险的眼直视着我的剑,说,你就是杀了昨教十人的多多吗?你就是昨教二少主吗?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动了动我手中的离剑轻蔑的笑了一下,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笑不是我的,有一瞬间我又觉得,这才是我。

弯刀呼啸而来,我想离开这,离开这死了我教中人的坟墓,去另一个平静的地方。我使出招招必杀,弯刀支架不住,喉结又是一声轻脆。我漠然收回离剑,没有正眼看他。

我终于离开了,离开了活死人墓。


河边,一条不知名的河。

离回昨教只有一年时间,我练习着昨教剑法,练习着招招必杀。

河边,我爱上了一个女子,她叫涟。她不会武功,每天只是在洗衣服的时候看我练剑,她说,你练剑为什么那样狠?我漠然,狠吗?

爱上涟之后,我常常坐在河边,仰望天空,看着上面的月亮一天一天的变化。回忆着哥哥七宏教我剑法的一招一式,我不知道还该不该想他,也不知道我还该不该想昨教,但是我的确很想我的父亲。我似乎从来都是没有理由地觉得我应该回到昨教,特别是当我杀了那10个昨教教徒之后。

可是,生活却在这个时候如何的宁静,每日,她洗衣我练剑。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平静过。终于有一天,她要我教她剑法。我问,你为什么要学剑法?她说,也许有一天会有人杀她。我说,我会保护你。她说,是,但是也许有一天……哎呀,反正我要学剑法。

我和哥哥一样只教到最后一招之前,但不是要她自己悟,而是她不需要,慢慢的,她学会了剑法,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那晚,满月,涟坐在我身边,她问我,你恨你哥哥吗?我没有回答,她说,她有了自己的杀招,而且是招招必杀。月亮很安静挂着,河里的水也安静的流着,我却想起了昨教。也是在那晚,涟说,想有自己的剑。于是我铸了一柄剑。她叫它连剑。

铸好剑的第二天,我杀了她。

她说要和我比武,说,点到为止。离剑剑锋一次次的逼到她喉咙前,又一次次的收回。在第十二招的时候,涟的剑破风而来,我脑中却闪过七宏的剑,眼睛却看见涟带着微笑的脸,我避开剑锋提起离剑刺穿她的喉咙,半剑封喉,血溅在脸上,好冷。她的微笑消失了,只有惊愕和失望的眼神静静地看着我。这次覆盖她眼睛的是我的眼泪,我叫着她的名字,她在我怀中却纹丝不动。我收起她的连剑。

我安葬了她,为她立了一个碑,上面刻着爱妻,也许她不会同意,她不会相信,就像那一瞬间我的不相信一样。

七宏

收拾了行李,我得回昨教了,两年了。

路上依然是一次次的厮杀,就是因为我是昨教的二少主,人人见而诛之。而我左臂上的刀疤却越来越多,离剑的血味越来越浓,一路的尸体朱红的双眼蒙蔽了一切。

我愤怒,愤怒为什么当年七宏没有一剑杀了我,却一次次把我从平静的生活中赶出来,一次次杀戮使我无时无刻不感受着最心底的恐惧,怒火像血一样蒙了眼。一路厮杀,我开始练习一招毙命。一个个刀客、剑客在认真看我一眼后被我半剑封喉。他们死得很平静,一瞬间,没有痛苦。痛苦的只有我,左臂上的刀疤太多太多,我开始不安,噩梦每每袭来,总梦见自己的血溅入眼中,一切变血色。

到了昨教,城门口。我用了一招毙命,门卫不再复活。

七宏已经是教主,听到这句话我出奇的平静,没有惊讶,没有愤怒,这一切似乎就应该是这样的。

那天,刚好是七宏说要再一次在剑坛杀我的后年的明天。可是七宏告诉我,父亲去世了,在七宏坐上教主宝座的前一天父亲去世了。昨教的日期又比外界少了一天,和七宏的比武又推迟了一天。

那晚,七宏来找我,手拿了一坛酒。后来他喝醉了,他哭了。他哭着说,那10个教徒死了他才知道父亲派了人假冒他的名义去假装追杀我,其实那10个教徒只是去提醒我,要带着杀气回到昨教。我看到他手臂上只有一道伤疤,已经褪色了,看不清楚了。我问:那涟呢?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我左臂上密密麻麻的的刀伤,他笑了,有点像父亲送我出昨城时的笑,多了一抹轻蔑。而后又哭了,歇斯底里的哭了。我没有开口,没有一句话,我怕我说了什么会使我明天下不了手。

还是那晚,我做了一个梦,不明白是美梦还是噩梦,梦见七宏的分剑刺进我的印堂穴,我两眼充血像展开的红地毯。后来我和涟一起,河边,没有剑。

第二天,昨城

还是那个剑坛,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昨教教徒,只是我和七宏各站一边,教主的位子空在那里。

我和七宏对面而立,他没有了昨晚的疯狂,俨然一个风度翩翩的侠客。突然我闪过一个念头——也许他真的更适合当教主,争夺也许没有意义。我们是兄弟。

而这时七宏的剑已经直逼我而来了,我没有招架,只是退后。脑中一直有两年前七宏分剑欲刺的画面。二十招后,也许是累了,我们都停下来了。我才发现我的离剑已经破烂不堪了,切口和手臂上的刀伤一样的密麻。似乎死在离剑的亡灵都过来砍了一刀。我扔下离剑,抽出连剑。啊!大吼一声,我使出一招毙命,七宏来不及招架只是退后了一步,但那时涟剑的剑锋已经在他的喉前了。喉结上下滚动着,七宏闭上眼,和两年前的我一样等待着死亡。最终我没有下手,我想起了涟死前的惊愕和失望。我害怕再见到这样的眼神。

我问,涟是你派的还是父亲。

七宏睁开眼,我。

我问,为什么?

七宏说,我不想你回来。

怕我抢你的教主位吗?

七宏笑了,如果是这样,2年前你就死了。因为这里不值得你回来;这里的一切都只有冰冷的剑气。

我问,那为什么涟要杀我?

七宏反问,是她要杀你,还是你觉得她要杀你?

本来我以为那样平静的生活可以让你忘记那个荒唐的两年约定,但是你还是回来了。

我愣在那里。

我用连剑在左臂上的最上方深深的割下血口,血在连剑上显得出奇的鲜红,我说,哥,你是我杀的最后一个人。

七宏和我一起离开了昨教,到城门口时,七宏一剑把门卫杀了。门卫没有反抗,我看见七宏的脸抽搐着,手颤抖着。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在昨城城门口,和我一样。

昨教解散了。

我和七宏在一起走出城门,来到河边,来到涟的墓前。我跪下说,哥,她是我深爱的人,却死在我的离剑之下。我不想杀她。

七宏说,是她让你没有杀我的。

是的,是她让我没有失去最后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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