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脚下(12)

              第一章

      第十三节  遭厄运

        一九六一年,五月的暖阳,驱走了往日的寒冷,小苗刚刚泛绿,却又迎来了倒春寒。

      我家又搬家了!

      在五大娘家借租的四年里,我们成了一家人,我喜欢她,她也稀罕我,我在这儿度过了一个温暖的启蒙期。

        房东五大娘的儿子景春,从长春地质学校毕业了,回家准备婚事。我们也只能搬走了,离开了与我有着千絲万缕联系的大杂院,心里觉得怪怪的,走那天我抱着五大娘的腿哭了,心里依依不舍的还是她。

      父亲在前街又租了老徐家西屋的一铺炕。

      六一年正是国家实施第二个五年计划,吉林市有很多国家重点建设项目,在江北和哈达湾建设好多大工厂。那时二哥已经16岁了,父亲不想让他呆在农村翻土坷垃,就想法子托人,将他送入吉林热电厂当上了工人。那时二哥在家,如同我的小伙伴,二哥上班了我心里很难受。从那时起二哥就若即若离的游走在这个家庭的边缘。刚离开稀罕我的五大娘,又离开了我的小伙伴二哥,这是我童年的记忆里感到很无奈的事,也是很伤心的事。

      接下来房东和我们这两家新租户,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日子开始了。

      二哥走后,我们家又回到五口之家,租借老徐家的一铺炕也免强能挤下。

      徐家出租的是三间房的一间,这是坐北朝南的正房,采光好,木格子窗,窗户上镶的是玻璃,屋子里那个亮堂就别提了。我家住北炕,南炕住着姜姓爷俩,父亲外号“糖箱子,“我问妈妈糖箱子啥意思”,母亲说“你小孩子家家的别问了就是卖糖呗”,妈妈很诡秘的伸了伸舌头。如今我也没弄懂糖箱子是啥意思,我觉得,这一定是不好听的话。唐箱子的儿也有小三十了还没取上媳妇儿。俩个光棍经常伴嘴,有时甚至动起手来。有一次这爷俩又吵吵起来了,老头子的山羊胡子,气的一撅一撅的,正喝着的一碗滚烫的粥,嗖的一下就飞过去不偏不异正好砸在儿子头上。丝毫没有准备的儿子下意识的一抱头,一股热乎乎粘乎乎的东西顺脸淌下,只见他大叫一声“不好啦!脑袋出血啦!出人命啦!”捂着脸就往外跑。等大家出去看见他,都蹩不住笑了,一脑袋瓜子稀粥正滴哒滴哒顺着脸往下流。

      屋里屋外的邻居,七嘴八舌的劝着这对冤家父子,虽然各说各的理,但这场米粥之战,总算平息了。

      没过多长时间姜家儿子没花一分钱白捡了个黄花大姑娘,这姑娘是山东讨饭过耒的,亲人在逃荒的路上死的死散的散,就剩她一个人,连病带饿,来到了“山东屯”,看着瘦得皮包骨,像人幌子似的,谁家能给口吃的就跟谁回家过日子了。老姜家的儿子点儿咋那么高,竞然没花一分钱就把媳妇领进了屋。那姑娘其实长的有模有样的,中等个儿,大眼晴,五官里透出一股子灵气。就是一唠嗑就露馅了,山东八夸的腔调,说半天也很难懂她的意思。我母亲挺同情她,在生活上也尽量照顾她,她也和姐姐处的很好,姐姐每天上学都是她给编辫子,还花样挺多,什么北京辮呀!上海辫呀!吊辫呀!这让我嫉妒死了,每当给姐姐编辫子的时候我就过去捣乱。她就会哄着我,以给我讲蛇精和蜘蛛精鬼故事为筹码,平复我的情绪,平息我的无理取闹。那时,妈妈怕我头发上生虱子,总是给我剪小子头,我看着邻居家的小姑娘都梳着漂亮的小辫,我就打心眼里不高兴,也不情愿。

      东屋住的是房东家老徐太太,她老伴早年过世,带着独生儿子生活。过去就有耳闻,说这老太太神叨地,喝上点酒就能下来神儿。她和我见过的老太太不一样,一身的青衣青裤青鞋,裤腿扎着黑绑腿,每天脑袋上都用桂花头油梳得杂毛没有,溜光挣亮的在脑后再挽个鬓。特别那双看人直勾勾的眼神,我更害怕,不敢和她说话,尽量绕着走,更不敢和她对视。她喝上酒就鬼啊神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都那么大岁数了身轻如燕,炕上炕下折腾,我害怕极了,每次下来神左邻右舍的大人和孩子都会围上看热闹。

      这事说起来也很蹊跷,虽然那时候我还很小,可她一出出的事,说些人不附体的话,倒是让父母沉心。

      那阵子,我们刚搬到老徐家时间不长,父亲在食堂将手扎坏了,感染了好些天也不见好转,整天糊着草药,手指头肿得像胡萝卜。一天徐老太太又喝了点酒,絮絮叨叨的又下来神了,她在屋子里又唱又跳,又作又闹。正巧父亲从窗前路过,她象一阵风嗖的一下刮出门外,一把将我父亲扯进屋,眼珠子瞪的要掉出来似的,饿狠狠地用手指着他说“赵!振!环!你为啥打我?”父亲一下惊呆了,仗二和尚摸不着头啊!“大嫂,这话你是咋说的呐,我们东西屋住着,哪里得罪你了,什么时候打过你了,你这儿从那说起呀!”,徐老太捶胸顿足,大哭小叫,声嘶力竭,“你咋没打我,你说,前几天你在大队食堂抱柴禾,是不是在柴禾堆里看见我们娘几个了”。她说到这好像背过气了,张着嘴只呼气,不进气,脸色黑紫,然后脖子一挺,嘴里发出绝望的长音,随后呼出一口浓重的酒气。接着他又狰狞的说,“你拿起烧火棍追着撵着打我们娘们,要不是我们跑的快,早被你打死了,弄得我和孩子无处安身”。说到这,她指着父亲的手,眼睛里放出光,死死的盯着父亲的脸,接着又说,“你知道吗,你手指头被扎就是打我的报应”父亲一听心里恍然大悟,一下全都明白了,连忙忏悔地说,“大嫂,是我不对,这回我知道了,以后再看见我决不会伤它们一根毫毛,你今天就饶过我吧!”她见父亲服软了,就拉着父亲的手让他把上衣脱了,凶狠的眼神和恶毒的语调平缓下来,徐老太还是咬着牙说,“看在你老婆的面儿上,今个儿我给你扎咕扎咕”。说着飞身上炕,从炕柜的笸箩里拿出一根锥茬子,立马就在父亲的后背扎了起来。一边扎一边用舌头舔着渗出来的鲜血,那样子及其恐怖,像吸血鬼似的。这屋里屋外,前后窗户都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刚才,还能听到叽叽喳喳,议论纷纷,但谁也不敢大声喘气,生怕这下来神的徐老太,找谁的茬,象我父亲一样。围着窗户门看热闹的人群里,不光是大人,也有许多小孩子挤在大人身边卖呆儿。

      那时我已经记事了,虽然是六岁的年龄,可那些事一直都在我的心里。

        因为我们和徐老太是东西屋,就近水楼台趴在她家屋门外往屋里看,她家的屋门没有玻璃,是一个五角星的窗框糊的是窗户纸,我站在房门外,只能清晰的听见屋里对话,但看不见屋里发生的事,我就偷偷的用舌头将窗户纸舔开个蚕豆大小的洞,顺着小窟窿眼往里看。这一看不要紧可惹了大祸了,只见老徐太太腾的一下跳下炕,推开房门一把将我拉进了屋,我那见过这场面,吓得我都不会说话了,本来平时我就怕她,不敢和她接近,这时看她穷凶极恶一般,更是吓得我魂儿都没了,只有哇哇大哭。她一只手死死的攥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在空中比比划划,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还有脸哭,你这孩子命太硬,眼太毒,你上下不挨肩,你弟弟妹妹让你看见都得方死,早晚你爸妈也得让你克死 ”。说着又拿起那根锥茬子,在我手背上乱扎一通。这些在瞬间发生的事,爸爸看在眼里,这情景都让他蒙了,我只有吱哇乱叫,脚蹬手刨大声呼喊“妈呀!快来呀!快来救我呀!”母亲那时正怀有身孕,本不想凑热闹,怕出点什么说道留下口舌。听见我没好声似的叫喚知道不是好事,怕是出啥事了,她也不管犯不犯说道,三步并作两步穿到东屋,看到我被老鹰抓小鸡似的挣扎着,就严厉的说,“大嫂,你这是干啥,孩子还小,别吓坏她,什么毛病你给瞧瞧,可别再乱扎了。”妈妈生气了,连拽带夺将我抱回西屋。这徐老太就这样又折腾了好一会儿,然后顺着炕上的桌子腿躺下了,不一会儿就听到了鼾声如雷。人们也议论纷纷纳闷这事儿了,从那个小窟窿眼儿往屋里看能看见人,在屋里怎么能准确的看见外边的人呢,真是邪了门了。人们疑惑着渐渐散去。

    自打这件事情发生后,我对她即恨又怕,每天都躲着她走。可她确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照样做着家务,和我父亲唠家长。母亲问她发生的那些事,她确说不知道没印象。多少年来我一直心里装着和这徐老太之间发生的那件事,一直都觉很困惑。

      一九六二年春节过后,父亲去打渔楼给人家介绍对象,也就是保媒拉纤儿,他已经出门好几天了。

      阴历二月初十的晚上,人们扭了一正月的大秧歌,正月十五刚送完灯,就来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人们还沉浸在那年味的余兴中。邻居们在我家扯了一个晚上的闲皮儿,很晚了他们才散去。我和哥哥姐姐都进入了梦香。突然东屋徐老太进屋了,一手掺扶着母亲一手用衣服包着个东西慌慌张张的叫醒了我们几个,让我们去她那屋睡觉,姐姐赶忙将熟睡的我抱到东屋。原来,半夜里母亲感觉要生了,肚子一阵阵的疼并有下坠感,总想大便,因为父亲不在家,母亲只好硬挺着自己来到外屋,蹲在尿盆里准备大便,只听鼓咚一声,把孩子生在尿盆里了。母亲忙喊“大嫂快醒醒,帮我一把,我生了。”徐老太听到妈妈的呼叫连忙披上衣服下地,把尿盆里的孩子捞出来,用脖刀切断脐带,用她披着的衣服一包,扶着母亲进了屋。处理完这些琐碎的事以后,大娘又烧了炕,给母亲冲了一碗红糖水,等把这些事忙活完之后,天也就大亮了。大娘回到她的屋子,招呼哥哥姐姐说,快回屋看看吧,你妈又给你们生个小妹妹。我一听,高兴的要穿鞋下地往家跑,着急地想看看小妹妹长啥样。徐老太一把拽住我,“谁看你也不能看,你看了会把她方死。要看得三天以后,不许回你家,就在大娘这屋呆着。”这下我又急又怕,又哭又闹找妈妈。

      这些不知来自何方的厄运,还在继续。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三天,徐老太允许我见妈妈和小妹了,可必须得给小妹脸上扣个筛子,我头上顶个斗,这样才能从筛子眼里看见那个又小又红又黑的小妹妹。

    两天以后,父亲回来了,看着妈妈生下了个小丫蛋,别提多高兴了,自己觉得没守在妻子身边,感到内疚。晚上妈妈对爸爸说,“这小丫头出生时一身白,不知给我俩谁带孝来了”,爸爸摇摇头说,“你好好坐月子,别胡思乱想,那都是瞎话”。父母这些不经意的对话,说过去就过去了,可后来家里发生的事和隐藏在父亲心底的怨恨,就是从我被徐老太扎针的事开始的。这些厄运也成了日后我眼毒命硬的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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