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漫谈之《儒家的义》

前一篇中,我们宽泛地讨论了儒家的‘仁’,这一篇我们来谈另一个重要的概念‘义’。

关于‘义’的注解,网上可以找到非常多(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胡解),但若追根溯源,总是绕不过一个早期的儒家代表人物:孟子。

孟子受业于孔子之孙子思的门人。与孔子类似,他也经历了广纳门生、传道讲学、周游列国却不得入仕的一生。个人而言,我对于孟子并没有特别高的评价。但在历代儒家思想的传承中,孟子的地位逐渐提高,最终超越了孔子门生颜回而位列‘亚圣’。这至少说明他的学说和观点是十分有市场的。因此,作为学习研究的需要(是非权且不论),对这样一位极大补充了儒家理论体系的思想家,了解和把握他的核心论点,还是十分必要的。

除了‘孟母三迁’的典故外,孟子最广为人知的是他所提出并倡导的‘性善论’。而‘义’的概念,正是从中演化迩来。

‘人之初,性本善。’即使当下不曾念过《三字经》的中国人,也一定听过这样的六字箴言。

孟子认为,人生来都有最基本的,共同的‘天赋本性’,即‘恻隐之心’、‘羞恶之心’和‘是非之心’。这四种心也叫‘四端’或‘四德’。他举例说道:当人们看到落井的孩童,无论是否结识其父母、或是否有利可图,总是会想要施以救援。这种自然而然的情感,便是人所拥有的‘本心’。

只有人具有‘本心’,动物是没有的,这便是人和动物的本质差异。由于人性本善,因此人们遵从‘本心’所进行的行为便是善举(人类在那个阶段诸如此类的‘自说自话’简直不胜枚举,比较起来,如今的人们恐怕没有那么确凿的自信)。

有时候,‘本心’会引导人作出一些通常情况下不会进行(承担风险、损失或无利可图)的举动,比如下井救援儿童的人便承担了自身落井的风险。

这种‘本心’指引下所肩负起的,超出通常意义的承担,便被称为‘义’。

如此一推导,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人们免费为社区劳动会被称为‘义工’、为灾区捐赠会被称为‘义举’,抗战中的敢死队士兵被称作‘义士’了。

中国历史上,在‘义’这一点上站到顶端的有两个代表性人物:一个是三国时期‘义薄云天’的关云长、一个是南宋末年‘慷慨就义’的 文天祥。

这两人的故事早已脍炙人口、以下不再赘述他们的事迹,仅仅围绕其行为动因,即‘本心’进行简单的分析。

关云长的‘义’体现在两个时点:一是他客居曹营之时、高官厚禄、宝马良驹而不降。最终过五关斩六将与张飞、刘备古城相会。此时他遵循的是‘是非之心’和‘羞恶之心’;二是在华容道最终网开一面放了曹操,此时他遵循的是‘恻隐之心’。

相比关云长,文天祥则更为典型,因此也更可歌可泣,大义凛然。

儒家素有‘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说法。明面上是更强调选择、审时度势的含义,但其中没有明说出来的另一半意思是:作为君子,出于‘本心’的指引,选择了就应一力承担。

文天祥便是如此,事实上当他最后一次出仕时,面对蒙古铁骑,南宋政权已经毫无胜算。而他不为时局所动,毅然扶大厦之将倾,展现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普天之下,人性大同。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的‘文明化’本身或许就包含了某种‘与自己过不去’的特质。事实上,西方文明中也存在与‘义’相当近似的概念。

“喂!永泽!你所谓的人生的行动规范,指的到底是什么呀?”我问道。    

“你一定会笑的。”他说。    

“不会啦!”我说。    

“就是当个绅士。”    

我虽然没笑出来,但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所谓绅士,就是平常所说的绅士吗?”    

“是呀!正是那种绅士。”他说。    

“什么叫做当个绅士呢?能不能告诉我它的定义呀?”    

“绅士就是做自己该做的,而不是做自己想做的。”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可以看到,两者的意涵是十分接近的。

若有异议,同样可以追根溯源。现代的‘绅士精神’脱胎于中世纪的‘骑士精神’。我们来参考一下著名的骑士十诫:

1. 信任教会;

2. 捍卫教会;

3. 尊重弱者并给予保护,

4. 热爱国家;

5. 不畏敌;

6. 毫不留情地与异教徒作战;

7. 在上帝的指引下履行职责;

8. 忠于言语;

9. 无私奉献;

10. 永远以正义与善良对抗不公与邪恶。

君子、绅士式的‘承担’,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都被认为是一种优秀的品格得到宣传和发扬。然而,作为‘义’的原点的‘本心’却经常由于时代、立场的变化而游移。

关云长的‘本心’源自对兄弟的承诺、对所属集团的忠诚(或者还有对大汉皇权的固守)。

文天祥的‘本心’源自于对南宋政权所代表的中华道统的忠贞和对‘华夷之别’观念的坚持。

而欧洲骑士的‘本心’则源自对宗教的笃信。

既然‘本心’会随着时空、立场而改变、那么就很容易理解文天祥、欧洲骑士的对手:蒙古人或阿拉伯人也拥有属于他们的,立场完全相反但同样正义凛然的‘本心’。

如此一来,所谓‘性善论’也突然变得极可怀疑了。

事实上,数千年前的儒家先贤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权且将这个话题留到以后。

下一次,希望能聊一聊荀子的‘性恶论’以及儒家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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