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卮言】蔡元培与枫桥“二陈” ——兼及《耐安类稿》成书经过

蔡元培日记

《蔡元培日记》（上下），由北京大学出版社于2010年9月出版，定价78元。我询问了六七家售书网店，均告此书已绝版，价格便宜者竟以复印本出售，后来我终于以260元的价格在孔夫子旧书网上购得价格最便宜的一套。

购此书的目的，是为了查阅诸暨陈伟与蔡元培之间的师生关系是否确凿。《国朝三修诸暨县志》未见相关记录，或是因为其时蔡的声望还不大。至1924年《诸暨民报五周纪念册》在“人物小传”论及陈伟时，则有了补充：“（陈）伟平居好学不倦，手不停披，目不停览。晚年四方从学者甚众，学者如蔡元培辈，皆出其门……”。然而，这样的记载毕竟笼统，如能找到蔡元培自己的记载，则更有说服力。

果然，《蔡元培日记》（上册）中两次提到了他与陈伟的关系。

第一处，1896年2月22日清明节：

“二十二日丁亥 清明 晴。往王宅与祭外舅。访陈子存（守真），先师耐庵先生之世兄也。见娄企蔚先生（晋）。途遇陈级三（抠）、赵幼峰 （多祝）。”

这则日记中的“访陈子存（守真），先师耐庵先生之世兄也”，就是说蔡元培在祭扫之后，又专门跑到枫桥先后陈，拜访了陈子存，即陈守真。陈守真是陈伟的长子，所以蔡元培称其为“世兄”。世兄，即老师的儿子。“先师耐庵先生”，就是指陈伟。这一年，蔡元培的老师陈伟已经去世七年。这一年蔡元培29岁，陈守真年龄当与其相仿佛，其时正在家中苦读，距离他宣统元年（1909）拔贡还有整整13年。正是因为蔡元培对先师陈伟的感激，外加对世兄陈守真为学的敬佩，所以当蔡元培于1916年回国被聘为北大教授后，陈守真也就有了去北大任教的经历。关于这一点，笔者原先只是猜测，不想竟在陈守真后代中得到了印证。

第二处，1898年正月：

“十日甲午 晴。陈梅坡丈来，贻新刻先师耐安先生类稿。”

陈伟《耐安类稿》，由其好友梅叔瀚牵头刊刻。梅叔瀚在光绪二十二年（1896）冬所作的《耐安类稿跋》中这样写道：“甲午（1894），奉讳回籍，告其齐年陈瑶圃京卿，及门徐显民明经、应震伯常博，各输资而为梓其文，属族孙葆棠理董其事，其与于校讐者仁和包绳、孙广文，同邑赵雅甫、楼殅蔚两明经，楼则其亲家也。梓其成，嗟乎吾耐安为不死矣。”光绪二十一年（1895）曲园先生俞樾在《耐安类稿序》中这样写道：“乃十余年不相见，至今岁而其子以遗书求序，则君已古人矣。”（曲园先生提到的“其子”，就是陈守真。）由此可知，《耐安类稿》的文稿编辑、资金筹措花了整整三年（1894—1896）。为什么要这么长时间？问题出在陈伟永康弟子应德闳，“越一稔，校刊遗著未及半，闳又适遭大故，中止有年。”因应德宏遭遇变故，所以中间中止了一年。而把这部文稿刊刻成书，又花了整整一年，故蔡元培拿到先师新书时已经是1898年正月了。

蔡元培（1868—1940），近代民主革命家、教育家、科学家。他17岁考取秀才，18岁设馆教书。青年时期，连续中举人、取进士、点翰林、授编修。1898年，弃官从教，初任绍兴中西学堂监督、嵊县剡山书院院长、南洋公学特班总教习……由蔡元培的经历，及应德闳记录陈伟晚年为师永康的行踪：“师自乙酉岁（1885）振铎闳家，闳年方幼……”可知蔡元培从师陈伟（1840.1.4—1889.10.26）当在1885年以前，即蔡元培17岁考取秀才之前，蔡元培的汉学功底得益于陈伟亲授。

蔡元培对于先师的字，前后不一致，前说“耐庵”，一定是凭自己的记忆，后说“耐安”，则是按书稿上的说法。

除了先师陈伟，蔡元培还认识了枫桥另一位陈姓人物。他叫陈烈新，与陈伟同时代，都是好学之士。《枫桥史志》载：陈烈新（1816—1898），字纯斋，枫桥陈家人。幼而好学，尤喜聚书，见有善本，百方购索。尝节衣缩食，不惜以重金求宋元椠本。所得既多，悉藏于先世所筑授经堂中，达数万卷，课子读书其中。咸丰初，入监例贡，授嘉兴府长兴县学训导、宁波镇海县学教谕。晚年，以子贵为松江知府，辞职归里，重修小天竺，增建碑廊，题有“山光潭影”，年83，卒于家。

陈烈新八十大寿，是1895年，这一年的三月，蔡元培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十有三日甲申 晴，看赞臣、叔通，看雨亭。寿陈慎斋先生八十。

越风实声□天下，耆宿吾钦见大亭。
劝学广推安定懿，遗书重演宝纶馨。
偶因行义涉游侠，不为清流争醉醒。
美意延年紬古谊，天南耿耿老人星。

经生自昔擅耆年，冯伏醰醰家法蝉。
庭诰惟闻忞朴学，臣居久说近廉泉。
自裁贾傅治安策，遂赋陶公归去篇。
比似元方颂功德，宝彝蕲寿傲前贤。

这里的慎斋先生，就是陈烈新。蔡元培在寿诗中表达了对慎斋先生的由衷钦佩之情。他称陈烈新为“耆宿”，说自己最钦佩“见大亭”（明代骆问礼建，陈烈新重修，故以“见大亭”代称陈烈新）。盛赞其爱书聚书，其所筑授经堂藏书楼，是陈性学（陈洪绶祖父）“宝纶堂”的延续。诗中还对陈烈新歌功颂德，提到了陈烈性性格的义侠，学问的扎实，为官的廉政，以及胸有治国良策，晚年过着陶渊明式的闲适生活等等。

蔡元培寿诗真迹

陈烈新八十大寿时，蔡元培还是28岁的年轻后生，两人是如何交往没有详细的细节，但好在蔡的这首祝寿诗是用楷体书写在宣纸上送给陈烈新的，书纸尺寸81.5×38.5cm，此作品后来流入市场，曾于2013年春季书画拍卖会上露脸。寿诗题首：“封中宪大夫慎斋太世叔大人八豑眉寿。”落款：“世晚生蔡元培顿首拜祝。”其中的“太世叔”，即坐师的老师，也称太先生；世晚生，即有世交的晚辈。由此推知，当年陈伟的老师可能是陈烈新。

除了上述两位陈姓人物外，蔡元培对枫桥陈洪绶也格外关注。1900年4月29日，蔡元培由嘉兴前往嘉善，当天的日记中这样写道：

二十九日 午后启行，以汽船须夜半到嘉善境。游西门外天皇殿而回。天皇殿，陈洪绶画“道六先生五友图”（此七字亦题字），款云，雍正五年暮春于越郡西湖客次，陈洪绶梅溪甫写。晚饭于顾初荪家，毕即行，夜三句钟，汽船到，即易舟。

由蔡元培日记，查陈洪绶《道六先生五友图》未果，就其落款“雍正五年”（1727）考察，可知蔡元培所见的陈洪绶画是赝品，因为陈洪绶生卒年是1598—1652年，陈洪绶岂能在去世75年后还出来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