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

    这一年过早的下了雪，我偷偷跟着李禹来到一个坟前，看他弯下腰去摆放花束，接着并没有站起来，他蹲在原地，崭新的皮鞋被压出皱纹，我在树身后盯着，他微微前倾上身，大概在说话，我动也不敢动，生怕脚下踩着的落叶会沙沙叫喊。不一会儿眼睛发涩了，就在我揉出眼泪的那一刹那，李禹转向我站了起来，模糊中我从他英俊却疲惫的脸上看到正在流淌的泪水，我的心一揪，快步冲过去抱住他，也看到了他身后的黑色碑石，嵌着那张照片上的，再熟悉不过的脸。李禹从不让我来这里，兴许是因为我的罪孽太深。

    12月的冬至是一个祭日，李禹曾发誓挚爱一生的女人，消失在这天。人们说那是一场意外，而我也正在这场意外后第一次见到他，那张稍有些稚气的脸，那时他正满头大汗，但眼里的血丝令他看起来像妖怪，吃人的一种。他从医生手中接过一张薄纸，接下来的20秒里，他没有一丝表情，似乎失去了灵魂。在终于释怀一些之后，他终于看到了我，然而被他发现了我的注视时，单单面对他毫无生机的脸，我竟天真地笑了起来。

    我们在一起的前七年中，他有颓废到穷困潦倒的地步，不顾一切的喝酒吸烟，甚至砸伤自己，我只能为他扫干净碎片，清理好伤口，并说一句别再这样了，但他只是笑笑，仿佛在报复我七年前，在他失去爱人时嘲讽他的样子，我便不忍再看下去。

    一切似乎更像是假装的一样，在我用力摔碎那个早有缺口的玻璃相框并夺门而去之后，李禹变了，看起来这是好的，至少他不再无所事事，为了生活，他出去创了业，至少他不再沉默，见面时会跟我说说话，也至少那张和我的脸一千分相似的照片再也没出现。

    秋天的凉爽从没有遮拦的小平原一袭而来，我抚平飘起的裙角走向校门外，他已经站在美人蕉下，看见我后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我卸下书包，拎在手上冲他笑，因为穿衬衫时他的心情会好，我还没看清他的脸，就已经被他拥入怀中，我愣了愣，却没有挣脱，感觉到他的手轻拍了几下我的背，瞬间鼻头酸涩。

    李禹坐在对面到了杯酒，这是他唯一没有戒掉的，我并没有去强求他，或许酒精的作用能让他好过，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闭上眼睛对安静的我说：“一切都没有我想的那么好，因为15年前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我的嘴角有些抖动，喉咙里有个东西似的压得我生疼。李禹抚着额头，因为我的没说话让他感到心安，他又开了口：“15年间，我只在做着错事，我以为我始终是放不下，甚至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是生是死，年少时候的轻狂让我好怀念，那时的每个清晨和黄昏都有意义，我期盼着未来，和有她的每一天。可上帝不知为何厌恶我，把我关进黑暗的地狱那么久，我快要熄灭的时候，年年，是你将我救了出来，我的余生只为了你而活”。他的嘴唇闭闭合合，吐完这些话后我们终于流泪了，我高兴他没有憎恨我，但失望他只为报答。李禹至终没有说关于那个女人的任何一句话，最后他醉倒在我怀里说，他爱我。

    冗长的夏季很让人烦躁，这天下起了大雨，我在教室门口准备撑伞，迎面的人却将我拉近罩在了同一把伞下，我抬起眼睛看清楚后又自然的走近了些，耳边响起女同学的玩笑声：“李年，这是你男朋友吗？”未等我回答，那笑声已经走远，我抬头盯着李禹，他望向远方的脸仍是年轻的样子，皮肤也显得稚嫩。我们散着步回到了家，他今天很安静，几乎不说话。午夜早早地来了，我从书房出来，看见他躺在沙发中央，电影还在放，我走过去拿下他手中的酒杯，看见他憔悴的模样，我蹲下身帮他盖上毯子，他开口说失恋了，我知道那个短发的女人，她很娇气也无理取闹，我笑笑说，李禹啊，你已经像个小孩了，怎么还想找个更幼稚的小鬼啊。他也笑了，这个夜晚我坐在他身旁，亲哼着曲子伴他入眠。

    一晃两年又过去了，李禹蓄起了胡须，这模样并不适合他，只是因为有个女人喜欢。我们三人坐在餐厅的最中央，前方小舞台上的小提琴手拉着我喜欢的卡农。坐在对面的女人显得很开心，但说话不多，她帮李禹挑去鱼刺剥掉虾皮，一个个送到他的餐盘，这些之前都由我来做的事被她处理得更好，我在心底一笑，这个女人比他之前遇见的任何一个都完美，时而理智稳重时而欢笑撒娇，李禹在她身边，脸上的笑容淡而不消。回家之后我说李禹啊，这个女人很不错，可以把握呢，李禹笑而不答。他看着我，随即又捋顺我的发。

    两个月之后李禹如我所愿的结了婚，我在红毯边看着他们牵手时，眼里仿佛没有了光。一周后我离开了，尽管李禹坚持不让我搬走，但我告诉他，独自的生活我已经向往很久了，他才渐渐松开了手，任我走了不见。

    又一年冬至，我来到数年前熟记的石碑前，旁边的花束显示李禹已经来过，我蹲在他的位置上，抚摸那曾让我心悸许久的照片，女人的每一个器官都与我相像，甚至让我以为她就是自己。

    没有人通知李禹我会回家，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路灯亮起，像浸了水的橘黄色铺盖下来，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向前走去，屋内隐约传来欢笑声，或许在庆祝新春。我打开了门，欢闹的声音也没有停止下来，我看见李禹愣了愣，接着快步走来拉我进门，他高兴的像个小孩，牵着我走进客厅。女人正坐在沙发上摆弄水果，这时候我又想起那个去世的人，我从没有跟李禹说过，我也很爱她，即使没有见过面，但她笑的样子，让我十分温暖。我轻步走过去弯起眼睛，向递来苹果的女人打招呼，我说新年好，妈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