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家,是我从小就向往的地方。

昏暗的地坝上,从坡上回来的人,三三两两的开始聚集乘凉。院子里,住的全是外公几兄弟,围成一个三合院,热闹不已。年老的,是外公﹑外婆;中年的,是舅舅﹑舅妈;孩子们,是表姊表妹,也有极少数是小舅小姨。大家有搬小凳子的,有拿长条凳的,也有搬竹篾编织的折叠睡椅,围坐在院子里,开启一天最悠闲的幸福之旅。

舅妈们一边乘凉,一边摘菜,有的抱着年幼的娃奶着孩子。舅舅们坐在一起聊着天,更有雅兴极好的,拿出笛子或口琴,我的舅舅则拿出了二胡。其实,这是一个注重文化的世家,不管是从这些乐器上,还是每年春节家家户户都自编自写的大红春联上,都彰显着不凡的文化底蕴。其林舅舅的笛声响起,时而高亢激昂,时而低婉缠绵,如潺潺流水,从一根小小的竹管里倾泄而出……毕,我舅舅的二胡声开始,时而悠扬婉转,时而低沉哀怨,在指尖灵活的拔弄中,变成一串串优美的音符,飘荡在零零星星撒着昏黄灯光的小山村上空。《洪湖水浪打浪》,《北风吹扎红头绳》《洪湖赤卫队》……这些耳熟能详的老歌,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中,深深地烙进了我的灵魂,其间的背景故事,妈妈更是绘声绘色地讲给了我。优美的曲子,爱憎分明的故事,在外婆家的夏夜里,一切都变得温馨而美好。

肚子传来“咕咕”的抗议声。

“外婆,我饿了,想吃饭!”我走到外婆身边。

“来吧,我给你舀!”外婆微笑着,一脸的慈爱。

外婆家的稀饭,虽然清亮得可以照出人影儿,但里面不加一根菜,透着无以伦比的清香。在大米很是金贵的年代,这是只有在外婆家才会享有的待遇。比起我家永远都是菜比米多的稀饭,这可是难得的美食。虽然不用筷子就可以喝上一碗,但我实在舍不得那样喝掉,辜负了那碗上好的白米粥。生活得有仪式感,我小心地端着碗,拿着筷子,夹上一瓣泡大蒜,咬上一小口,喝上一口稀饭,牙齿仪式感地嚼两嚼,再美美地咽下去。吃了一碗,意犹味尽,再去添上一碗。待两碗白米粥下肚,打着饱嗝儿,才心满意足地把碗搁在灶台上,再次融入到热闹的乘凉队伍中去。

“走,王二姐,去沟里扯猪草!”刚成年的继堂舅舅在门外叫我。那声王二姐,其实是堂舅对我这个小外甥女的爱称。

说是去扯猪草,其实是他去扯猪草。对于我这个四﹑五岁的孩子来说,只不过是他去扯猪草,带上我去玩。我喜欢跟着继堂舅舅去扯猪草,因为他在扯猪草时,会把碰到的折耳根,野葱,用鎌刀小心地挖出来,放到我稚嫩的小手上,让我拿回去,叫外婆洗净后用海椒酱拌了下饭吃。贫困的年代,没有鸡鸭鱼肉,这类野菜就成了上乘的美味。有时实在没碰上折耳根或野葱,他会在自家菜地坎上,或是在四外婆家的地坎上,帮我割上一小撮韭菜带回去。当然,我看见了猪草,也会嚷嚷:“继堂舅舅,这里有猪草!这里有猪草!”继堂舅舅总会笑呵呵地迎过来,一根不留地全都扯到他的背篓里。

来到沟里,继堂舅舅放下背篓,挽起裤脚,掀起一块又一块的大小石头,帮我搬螃蟹。山沟的螃蟹很多,几分钟光景,继堂舅舅就能帮我找到三﹑两只或大或小的螃蟹。大的怕夹到我,帮着沿我的裤脚边把螃蟹挽进去,拿回家让外婆放到灶堂里烧了我吃。有一次不小心,被蟹钳夹哭了,被恰好碰上的三外婆责骂几句,心里对她有点小恨,但并不影响我继续跟着继堂舅舅赶路的执着。如果是小的螃蟹,我会拿在手里玩耍。欢天喜地,手舞足蹈,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碰到收黄豆的季节,田坎上放着一把把带荚晾晒的黄豆梗。

“吃油黄豆不?”继堂舅舅问我。

“吃!”望着晾晒的黄豆梗上,长着一丛丛结实的黄豆荚。那不是生的吗?心里虽有万千疑惑,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继堂舅舅拿上一把长满黄豆荚的黄豆梗,在沟边找一块大青石放下。再到沟边的柴丛里,用鎌刀和手刨上几把干落的青㭎叶或是松针,放在黄豆梗上。划上一根火柴,柴禾迅速地燃烧起来,伴着黄豆“噼噼叭叭”的炸响,我的一双小脚也欢快地在石板上蹦跳起来。继堂舅舅不断地往上面加着柴禾,不断地用粗树枝拨弄着黄豆梗让其充分燃烧。片刻,柴尽黄豆梗烧完,青石上只剩下一堆炭火和一些被炸裂口的黄豆。继堂舅舅小心地捡上几颗,放在手心里用嘴吹了吹,“脆嘣嘣”地嚼了起来。

“嗯,好了,可以吃了,真香!”继堂舅舅认真地告诉我。

“有点烫哦,小心一点!”他又补上一句。

然后,我和继堂舅舅坐在大青石上,一人一方,拾着黄豆吹着灰,高兴地吃了起来。还剩下一小半的时候,继堂舅舅舍不得再吃,留给了我。他背上背篓拿上鎌刀继续在四周扯猪草,我则坐在青石上继续吃黄豆,用火棍掏扒着,直到吃得一粒不剩。

继堂舅舅重返大青石,确认炭火熄尽,让我用沟里的水洗干净被炭灰染黑的小嘴和小手,才心满意足地放心离去。

当然,烧油黄豆的事只能有一,不能有二,不然,二外婆会骂人的。在大人们的眼里,这样既耽搁了活儿,也浪费了黄豆。

清早,外婆娘家有事,走亲戚去了,家里只有我和舅舅。

“吃包谷子不?”舅舅熟练地帮我扎着头上的小辫,问我。

“吃!”我马上回答。

拿上一个小碗,舅舅到楼上的玉米缸里,舀了一碗生玉米粒来到灶堂。

土灶的火被压得低低的,玉米粒在铁锅里被大铁铲不停地翻铲着,发出“叭啦啦”的响声,包谷子裂开一道道小口,在炙热的铁锅里逐渐变黄。差不多时,舅舅铲在筲箕里,吹了吹,簸了簸。这样既可以去掉里面的渣子,也可以加速冷却。

然后,我和舅舅坐在桌子边,香香地﹑幸福地吃包谷子。舅舅吃一会就上坡干活了,临走,还在我的衣袋里,装上两把。让我在饥饿时,可以填填肚子。

外婆总在傍晚回家,待外婆回家,那碗炒好的包谷子(有时也会炒干胡豆),早就吃完没有了。其实,舅舅这么做是怕外婆知道挨骂。粮食干贵,吃的东西很是紧张,在老人的眼里,这叫浪费。这些东西,只有在过年过节来客时,才能“合法拥有”。

外婆即使中途回家发现偷了嘴,有我这个“小馋猫儿”挡着,也不至于动怒,大不了责备舅舅两句,就不了了之。

晚上,温热的木脚盆里,放着舅舅的一双大脚和我的一双小脚。惬意地浸泡着,慢悠悠地用手指游走在脚指缝间,认真地扒拉着,清洗着,享受着最惬意的时光。

外婆家的地坝边,种了一棵老杮树,每到季节,树上挂满一树的小灯笼。收获时,院子里每家每户都会分到一些柿子。刚摘的柿子无法下口,涩涩的,外婆老有经验地把柿子泡进一口瓦缸里,等着我这个小客人来慢慢收拾。

外婆和舅舅上坡忙农活了,我和地坝的小伙伴们一起玩耍。待肚子饿得“咕咕”叫时,或是看见人家拿着一个柿子在啃时,我就会咽着口水来到泡柿子的瓦缸边,摸出一个泡落柿蒂的柿子。外婆说过,泡落柿蒂的柿子才是泡好的,吃起来又甜又脆,不再涩口。就这样,那坛柿子,从未看见外婆舅舅吃过一个,就在我东一个,西一个的“蚕食”中,消耗怠尽。望着空掉的柿子坛,只有来年再有。

秀华姨是四外婆家的小女,虽是长辈,却小我一岁,两个小女孩经常来到一个叫崖脚的地方玩。虽叫崖脚,但地势并不险峻,那里曾有一个烧石灰的窑。坡状的地头间,常有层层叠叠的大石板,这些看似平常的大石板,对我们小姑娘来说,有着无比的诱惑,吸引着我和小姨常来这里玩过家家的游戏。

摘一叠桑叶或桐子叶当作盘子,采来一些野草,用小手撕成大片小片的形状,这样装一盘,那样装一盘,在大石板摆上一桌“满汉全席”。以两根简易的棍子当筷子,装模作样地享受着各种“美食”。玩毕回家,舍不得这些辛苦做出的“美味”,还双手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的菜盘存放在层叠的大石板间,这是我们的“碗柜”。待下次来玩,这些所谓的“美味”早就蔫了,干了,全部清理掉,又重新开始。童年的世界就这么简单,一草一虫皆有趣,还乐此不疲。

岁月悠悠,时光远逝,外婆早已千古,舅舅们也步入老年。一路走来,我的人生已经过半,饱胀的行囊里装满了酸甜苦辣。但,这些暖心的记忆,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当时的条件极其有限,甚至算得上是艰苦,但他们竭尽所能的陪伴和疼爱,时常泘现在眼前,乃至于在我的整个人生中,都难以磨灭。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桥的港湾,是温馨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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