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小说 上海屋檐下 第1部 第4章 二次带娃

这是白何第二次带婴儿,第一次,是四十二年前。

当时,年方28的青年白何,在几个朋友的簇拥陪伴下,瞪着血红的眼睛,焦急地守在医院产房门口,徘徊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上午,小护士哗的推开了产房门。

齐肘的白手套,雪白的护士服胸襟和大口罩上,血迹斑斑,大声叫到:“8床的家人在不在?”“在在在!”

老妈嘶哑的回答,匆忙将白何一拉,挤上前去。

“护士,怎样啦?”“婴儿超重,卡在了产妇盆腔,产妇大出血。”老妈吓得失声嚎啕:“哎呀那人呢?人呢,还活着吧?”

“抢救,成功!”

小护士挺乐观,先来了个超级捧哏,然后严肃的扫扫众人:“可院里没接生衣了,大家都在忙着啊。”“谢谢谢谢谢,我们去拿,我们去拿,在哪里拿呀?”

“三院!快去快回。”

咣 当!头一缩,产房门重新关上。老妈转身就跑,跑几步停下,气喘吁吁的站下:“白何,你去,你跑得快点,快去呀,楞着干什么?”

白何这才如梦初醒,撒腿便跑。

个多钟头后,当他从护士手中,颤巍巍接过包裹在接生衣中的白驹,被初生儿子的满脸皱褶,躺在轮车上血迹斑斑的妻子,强烈的震撼了。

一个新生命诞生了!

一种新生活开始了!

极度的震惊伴着极度的兴奋,白何忍不住低下头,先吻了儿子,再深深的吻了妻子,然后扬声到:“快,买糖!撒糖!”

二斤早准备好的“大白兔”奶糖。

雨点般撒了出去,产房走廊里一片欢腾。

欢乐过后,即是漫长的育儿日子。可怜的白何还没完全准备好,就陷入了初为人父,注定要面对的烦恼和琐碎。

最无奈最郁闷之时。

白何笨手笨脚的抱着哇哇大哭着要妈妈的白驹,实在毫无办法,竟然灵机一动,哄着儿子:“妈妈在教书书,几十个学生哪能离开哦?乖,莫哭啦,老爸我带你看电影去,电影电影知道吗?有枪有炮有花有草,还有阿姨唱歌呢。”

年仅八个月的白驹,当真就闭了嘴。

只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老爸。于是乎,一脸奶相的白何,抱着白胖胖的白驹,蹬蹬蹬上了公交车,来到市区院影,买票入场,正儿八经的看起电影来。

电影一开演,父子俩都忘情地盯住了银幕。

那天,上演的是宽银幕《浪子燕青》,一片嗨嗨嗨的打杀声中,忽然响起了不合谐的呼噜声。电筒光一闪,场管幽灵般游了过来。

看得入神的白何,这才发现怀抱中的白驹,早歪着小脑袋瓜子,进入了梦乡,可爱的小嘴巴一动一动,居然还像大人一样扯着呼……

倏忽间,儿子成人。

那儿时的记忆,越来越遥远,最后只剩下了白驹软软小小,散发着乳香的婴儿身体,还有,就是那场难忘的电影《浪子燕青》……

生命之火。

生生不息。

当曾是年轻的身躯开始佝偻,当曾是无邪的心田充满怀疑,可爱的小孙女儿,却呼啸着闯进了白何的生活。

当他从老伴儿手中接过彤彤,瞧着何曾熟悉的小脸蛋儿,双眼竟然湿润了。

第二次抱着亲亲骨血的小婴儿,白何感概万分,小心翼翼,操劳一生的双手居然轻轻颤抖,好象捧着价值连城的传家宝,生怕一不注意就损坏摔碎。

他的柔弱小心,引起了亲家的不解。

“彤彤爷爷怎么啦?这么小心谨慎的?”老伴儿忙解释:“主要是激动,激动,一不小心当上了爷爷,能不激动吗?”

出得门来,瞪瞪白何。

“这是彤彤,不是白驹,瞧你那迷迷漓漓的眼神,缩手缩脚的样子,也不怕亲家多心。来时我就叮嘱过,出门在外,注意形象,即要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更要尽心尽责,带好孙女儿。可看看你这模样?”

白何咧咧嘴巴,亲妮的低低眼。

瞅瞅正在自己怀抱中东张西望,其乐无穷的彤彤,瞧瞧自个儿,放低嗓门儿反问到:“我这模样怎么啦?反正,你那要求太苛刻,我恐怕不能俩全。”

老伴儿四下瞅瞅。

低声嗔怪:“不能俩全也要俩全,什么德性?还写手呢?我看就是打手差不多。”“嗨,怎么又变成打手啦?”

白何笑到:“你这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把我也搞糊涂了。”

“打手,就是打手,专门打击我责任心和审美感的打手!”老伴儿可没笑,而是认真的跺着脚:“告诉你白何,我是个认真的人,一直在和你的嘻皮笑脸,漫不经心作艰苦斗争。为什么这样?是因为我感到我们此行的责任太重大。现在的家庭形势和对婴孩的全心爱护,和我们年轻时截然不同。我刚来上海时,亲家有好几次严肃认真的叮嘱过我,彤彤是大家的宝贝,一定要带好带安全,绝对出不得一丁点意外。你说,我的压力重不重?”

白何不好或叫不敢笑了。

而是庄严地点点头。

现在,他背着个硕大的灰背包,小心翼翼的推着彤彤,专选平坦的路面前进。老伴儿则挎着自己的随身包,身子笔直,一手微抬,做保护状地走在他右面。

八月朝阳似火。

斜斜的照着三人,地面上居然没有影子。咕嘟咕嘟!咕嘟咕嘟!童车的四个轮子发出奇怪的叫声,传得老远老远。

“停下!”

老伴儿忽然站住,蹲下地俯着轮子细细查看。没查看出原因,又站起瞟着白何:“你就不能把它卸下查查?也许是生绣了呢?上次我不是说过滴几滴色拉油吗?你没滴?”

“没”

白何想着自己心事儿。“又在发啥傻呀?来,彤彤,跟着奶奶念。”老伴儿又指着墙上的大字,弯腰对着小孙女儿:“浦西,美食街。”

彤彤蠕蠕嘴巴,跟着发出含混的嗓音。

如此三遍后,老伴儿高兴得摇头晃脑:“白何,听到没有?我们彤彤会跟着奶奶念字了,天才啊!”白何咧咧嘴巴,彤彤跟着咕嘟咕嘟念的是什么?

他可听得清清楚楚,那完全是婴儿毫无意识的混音。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靠里,靠里,靠左靠左,哎我叫靠左。”白何不耐烦了:“我会走路不,你这是在干什么?”

“保护呗!如果车子压来,就先压我,我的彤彤就会平安无事。”

老伴儿大义凛然的回答,白何皱眉到:“唉打住打住,真要压了你,事情更糟糕。”“那我来推,你走外面保护。”老伴儿若有所思,抓住了童车推把。

“要压就先压你,压了你你就大声惨叫,司机就会停车。反正,一定要保护我们彤彤的安全。”白何没放车推把,啼笑皆非。

“唉,一大早就乌鸦上啦,你乌鸦嘴呀?闲不住就咕嘟咕嘟天气什么的,老这么神经兮兮 担心,我看不出事也会出事。”

老俩口乐此不疲的伴着嘴劲,一路前行。

的的!车辆不断驶过,尾气灼热,老伴儿的身子猛然一拐,拦在了童车前面:“不行,走人行道,马路上尾气太重,彤彤呼吸了有损健康,这可马虎不得,亲家也为此专门打过招呼。”

于是,白何双手用力。

将童车前轮撬上人行道,腰杆一挺,二个后轮跟着提上了路面。从彤彤家出来这一大段灰砖路面,因年久失修,原本也算贴实平坦的砖块,大多冒了出来。

或斜或破,或残或缺。

虽然还不算太凹陷不平,却让童车一路咕嘟咕嘟的颠簸。于是,彤彤咿咿呀呀挥着小手,仿佛坐在大海里的小船上,时而东倒西斜,时而前俯后仰。

白何的脚步也越来越慢,不敢用力加速。

更令人气颓的是,某某块平直或斜耸的砖头,会因为受到重力的挤压,突然迸溅出污水,打湿人的鞋袜和裤脚,令人烦不胜烦。

扑!嗤!

小心谨慎的白何,感到自己的皮鞋里一湿,袜子沾呼呼的贴在了脚背。他瞅瞅老伴儿,再瞧瞧坐在车内兴致勃勃的彤彤,没开腔,只是更加小心谨慎,择路而行。

因为,他觉得自己只要一开口,老伴儿定会不以为然,或者反唇相讥。一岁多的小孙女儿己知道感应和观察世界,爷爷奶奶老这样伴嘴,对彤彤的印象感知不好呢。

眼看就要到达街口,老伴儿身子一歪。

皱起了眉头,喃喃到:“中招了,鞋袜都打湿啦!上海啊,世界大都市啊,怎么也有腐败工程?白何,还是走马路算啦。”

于是一前一后,老俩口把童车小心翼翼的抬下了人行道,四轮一沾上平坦结实的油化路面,顿感顺当多了。“……我呢,我早观察过,彤彤好动,坐不住,有自闭症的早期嫌疑……”

“那就提醒白驹妙香,及早检查呗!”

“爸,妈,检查什么?彤彤病了吗?”

熟悉的嗓音突然响起,二人吓一跳,原来是妙香。儿媳妇戴着过肘的白手套,花杆大圆弧镜片的太阳镜,浅花大凉帽,帽后旗一样宽大的白布,把颈脖遮蔽得严严实实,双手扶着小巧的电动车,正笑嘻嘻的看着他们。

“没呢,彤彤好好的。”

老伴儿回过神,也笑眯眯的看着她:“这么早就下班啦?”“临时调班轮休,妈,彤彤真没什么吧?”“没有没有没有。”老伴儿的头,摇得像货郎担。

“我正和彤彤爷爷聊着,空了让他到医院检查检查,免得老感到这不好,那不好的。”

“哦,是这样,那也好,彤彤,乖,叫妈妈,叫妈妈呀!”

妙香看看白何,支好电动车,凑过到女儿面前蹲下,搂住她腻腻的亲着,鬓发擦着彤彤嫩柔的脸蛋,小精灵格格格的笑得周身乱抖。

逗一歇,妙香站起来,重新抓好电动车:“爸妈,那我先回啦。”对着女儿,手如罗扇轻轻摇晃:“彤彤再见!”老伴儿就蹲下地,握着小孙女的右手,对着儿媳妇摇晃。

学着婴儿尖着嗓门儿,教到:“妈妈再见!”

妙香嫣然一笑,飞身上车,牵着一路阳光离去。二人瞅着儿媳妇慢吞吞远去,白何疑惑的眨眨眼:“临时调休?今早上怎么没听白驹讲?我有经验,这样一大早习惯性赶去上班,却被告之临时调休,最不好安排自己这一天的事情。”

“哼,她说,你听?推吧推吧,走哇,还呆着干什么?”

老伴儿冷笑笑,这让白何感到不舒服。其实,他心里早明白,老伴儿对妙香挺有意见,而妙香呢,也似乎有意和公婆敬而远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老师嘛,又喜欢完美。

多少有些看不习惯妙香,想来也属正常,谁让她是婆婆呢?依白何的看法,妙香目前看起来是有些懒散,当着公婆话不多,客客气气的不爱搭理人。

那种有意不深交,不深谈和拒人千里的做法,格外明显。

这些,自然都让老伴儿看不惯。然而,想想一个本无任何血缘和感情的年轻女孩儿,突然因为嫁了人,必须要和同样二个,无任何血缘和感情的老头儿老太太接触或生活。

那种无法诉说的无奈和本能的防范,也在理情之中。

可是,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这是客观事情发展的必然,是人生无法避免的大事,作为名校毕业的医学硕士,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吧?

自古,婆媳难处。

即然如此,作为媳妇的妙香,就应该主动调整心态,努力适应婚后生活的需要,这才是搞好婆媳关系的上上策。

事实求是的说,事情明摆着的。

家里家外,能干强势和好面子的老伴儿,对妙香一直都很容忍,婚后几年来,从没当面说过她一句重话。哦不,不对!

在白何的记忆里,一直记得很清楚。

老伴儿对儿媳妇岂敢是重话?甚至连轻话或咕嘟都不曾有过。当然,这是当着妙香面,也如妙香当着老伴儿的面,即或有什么不高兴,至多也是装着没见没听或扭过脸去发楞。

至于背着妙香,老伴儿就没这么克制了。

可是,大约,妙香背着婆婆也差不多?事实上,白何是替老伴儿叫屈的。不管怎样,妙香,只要你和白驹在一起,她就是你婆婆!

中国国情。

中国传统。

这不是以你的意志和好恶决定的事儿,为什么你就不能理智的看清这点呢?难道你真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我行我素,以致于破坏大家都和睦相处的良好气氛?

每每,想到这里。

白何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几年前。那是妙香和白驹,经过一年的爱情长跑后,终于携手走进婚姻殿堂的幸福日子。

按照上海规矩,亲家母的意见。

二人的婚礼,办了一主二副三场。一主,指在上海主场,二副,分别是白驹和妙香的家乡。二副场先后办过,二家父母和新人一起,再隆重移师上海。

上海主场婚礼那天,白何一早,就被老伴儿么喝了起来。

按照亲家昨天再三指教叮嘱的,新郎新娘在家里拜见双方父母的程序,忙忙碌碌,晕头转向。这时,门铃响了。白何打开门,原来是亲家母请来帮忙的亲戚到了。

亲朋好友,二个中年妇女。

边忙活儿,边和白何老伴儿,有一句无一句的聊天。一中年妇女突然语出惊人:“妙香这囡囡,学校虽然毕了业,可我看她生活中永远无法毕业,有得你们累哦。”

白何讶然,老伴儿失色。

对方意识到了自己的脱口,就嘎然而止。婚礼后,己开始对妙香略有看法的老伴儿,郁郁不乐的对白何说:“连她自己的亲戚都这样说,可见妙香平时有多顽劣任性,我们算是遭了暗算,麻烦了。”

白何苦笑,也有同感。

儿子18岁离家赴上海读大学,本科加研究生一读就是10年。人长性长,隔着千山万水,平时忙于生计的老俩口,除了在电话中,根本就没时间影响和关切白驹。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经人介绍的白驹,认识了妙香。

这狗东西,而且把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直到二人订下终身,决定结婚时,才通知白何和老伴儿,等于是霸王硬上弓,做成即定事实。

出于疼爱儿子,也由于毫无选择余地。

白何老俩口虽然有些不满,可也默认下来了。现在痛定思痛,回想当初,想都想得到,高高大大,帅气阳刚,毫无社会经验和人生城府的儿子,是如何被身矮体弱,姿色三流,什么也做不来,出奇任性的儿媳吃定的?

因此,所以。

白何老俩口除了后悔不迭,相互指责,也只好自认倒霉。亲戚的失言,重新掀起二人的怨气,可生米煮成了熟饭,怨气只好压进各自肚子,还侥幸认为婚后妙香会改变的。

毕竟,有前车可鉴。

婚姻的力量,足可以改变任何一个人。然而,然而,只有可恶的然而……白何默默的推动了童车,嘎嘎嘎!无趣而单调……

呀呀呀!咿咿咿!

坐在车里的彤彤,大约是坐久了,挥着双手蹬着双脚想站起来。白何停下,一弯腰抱起她:“乖,爷爷抱抱哦,说谢谢哦,说谢谢爷爷!”

白何忽然有了一种庄严神圣感,我是爷爷?

我白何成也了爷爷?电影电视网络和书本中的爷爷,可是朴素善良,勤劳勇敢,看透世事,虚怀若谷等美好词语的化身。

看透世事呢?我白何早就看透了,基本上可以符合。

朴素善良?也没说的,我白何生性节俭,怀有侧隐之心,也是基本上没有问题。而其他二项呢?我自认为也算勤劳勇敢。

可是,事与愿违。

老伴儿却说我奇懒且粗鲁,没有修养,这是距离太近的晕轮效应,存异存异!至于虚怀若谷嘛?我公平的觉得,老伴儿推着童车轻轻撞撞他。

“乱教什么?你不该抱吗?话都说不来,就和你媳妇一样,偷听到我们的聊天,如果是我的话,一定顺话搭话。快走。”

白何瞟瞟,手腕一用力。

踢踢踢!踏踏踏!童车又开始了滚动,他斜睨着老伴儿:“搭什么话?”“比如,哦,老爸有病,就该马上检查医治,最好下午就去。又比如,妈,你也要注意哦,带彤彤很累,可别生病了。还比如,”

白何乐了,哈哈大笑。

“别说了,可惜那是妙香,不是你。真搞笑,她怎么可能按照你的思维行事儿?老伴儿,中间隔着整整三十年啊!”

老伴儿站站,狠狠瞪瞪他。

“瞧你那缺了二颗大门牙的嘴巴哟,自己不知道,张大了被阳光一灌,整个儿就如恶狼的血盆大口,要多吓人,有多吓人,还有资格笑我?”

她不服气,跺跺脚。

“隔着三十年怎么啦?古人云,要乖自己乖,教也教不会的。你看我们学校那些年轻人,有的比妙香还小,可是待人接物那个成熟呀,连我也自愧不如。”

白何不说话了,只是小心的推着童车。

他知道,老伴儿每当如此,基本上也就进入了唠唠叨叨的境界,而且你越干涉越表示不耐烦,她则越认为自己有道理,进而越有劲头。

最好的办法,就是听之任之,置若罔闻。

等她唠叨累了,自然会停下。“又比如,明明知道我们从这么远来,在上海租房给她带孩子,再怎么你也得下口头表示一下吧?”

老伴儿气恼,瘪瘪嘴巴。

“没得话,惜话如金哦,好像天生喜欢沉默不语似的。可是你看看她的微博?什么哪里好玩儿好吃有档次?什么最恨当官的和说空话的?整天叽叽喳喳有劲儿的很。”

“可亲家做得不错么。”白何轻轻提示。

瞟到一个同龄人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站下,眯缝着眼睛拨手机。的确,因为太了解自己的女儿,所以,亲家对白何老俩口,基本上都能嘘寒问暖,递送一些必要的住宿物品。

可谓热情,礼貌小心。

白何也看在眼里,知道他们是为自己女儿尽能,摇头之后,只能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感叹之余,心里总有一股怪怪的微恼,这妙香就真的如此不暗人世?

我看,未必吧?

果然,不提则罢,提起老伴儿更生气:“亲家?爸妈做得再好,能代替她本人吗?是她爸妈和我儿子过日子,还是她妙香和我儿子过日子?真是莫明其妙。”

踢踢踢!踏踏踏!

童车平稳的前行,路过那打电话者时,对方的话音清晰的传进了老俩口的耳朵:“对对对!全款下浮三个点子,房子包你满意,地段紧邻外滩,观浦江东流,赏明珠璀璨,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老俩口,禁不住对看看。

什么房子呀,会全款下浮三个点子?商品房还是二手房?唉,自从到了上海,才总算认识了什么叫穷则思变?什么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

要说呢,老伴俩口的养老金,加起来也算行。

加之老伴儿天性善动脑筋,理财有道,多年来除现有住房外,也折腾下了一套127平方米精装修的商品房。购置了完整崭新的居家用品用具。

原是为儿子回家乡工作准备的,可白驹却选择留在了上海,并恋爱结 婚生子。

于是,装换一新的商品房,以低价租了出去,锁了现住房,老俩口拎着大包小包来到了上海。早知道上海的房价领跑全国,跃升于全球之顶。

如今,真正融入。

再看看自己的收入情况,二颗心,与众多在上海滩疲于奔命的打工者一样,独叹叹,常戚戚,风雨飘摇,惶恐不安。

深陷其中,才知所难。

现在,老俩口租赁的明月坊这小二室一厅,样式老气陈旧,从废家俱市场淘来的,一桌一床一沙发二柜,加上早该淘汰的旧直角电视机,就花光了白何的每月养老金。

剩下的一切开销,全靠着老伴儿的养老金。

以前还算宽余的日子,一下就变得紧巴巴了。再左看看白驹,虽然在前些年世界经济危机时,果断介入购买的二手房,如今随着涨价风也在原价上翻了二倍多。

可毕竟,太小太小。

60几个平方米的小二室一厅,只有二人时,尚且不算宽余,如今有可爱的小彤彤,自然更窄小了。可面对上海滩越来越高的房价,谁也无力换房。

现在呢,又右瞧瞧亲家。

同样花光一个人养老金的租赁房,而香爸香妈的养老金加起来,才稍稍比白何老俩口的一半多一点,更是令人沮丧莫名。

瞅着儿子媳妇,还有女儿女婿。

带着可爱的小彤彤,费力地踩着四层39级水泥梯上上下下,二亲家四颗心都在颤抖,都在自责,都在焦虑……

并且,小彤彤一天天在长大。

即将面临入园,上学,小升初等等人生重大选择……因此,为可爱的小彤彤换房,就成了压在二亲家心上,日益沉重的大石头。

老伴儿,一向敢想敢干。

行动果断,并且从中得到了一定的成功和收益。因此,她果断站下,对白何使使眼色。白何当然明白,皱着眉头,有些不情愿的推着彤彤,慢腾腾兜开了圈子。

不过,白何虽有同感。

行事和风格却与老伴儿截然不同。他一向不喜欢也不善于和商人打交道,特别是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房屋中介之类。

当然,这只是他个人性格罢了。

白何到上海的第1天下午加上夜晚,做了二件大事儿:一是催促着老伴儿一起到儿子家看小孙女儿。二呢,则是从儿子家里出来后,极不情愿意的被老伴儿拖着,逛了五家中介。

看来,老伴儿挺前卫的。

和这五家中介的工作人员都很熟,甚至熟到不分年龄的地步。和家乡的中介一样,年轻的男女中介们,精神抖擞,着装整洁,彬彬有礼,特别能揣摩心理,能言善辨。

几番“阿姨”“大伯”“小×”“小××”“放心,阿姨您是我的亲妈,有儿子哄亲妈的呀?”下来,白何累得筋疲力尽,连冷笑和摇头的力气也没了。

可老伴儿却精神焕发,双目炯炯,越战越勇。

“嗯,这个小×不错,我看,他真可以给我们介绍便宜又质好的好房源。”“那个小××挺会说话的,聪明漂亮,业务水平高,听说还是个上海本地的本科生哩。”

忽地,又睁大眼睛。

手背拍着手背:“哎,白何你给说说看,我怎么总得都比妙香强哇?嗯,我看只要会为人处世,本科生就强过硕士生。”

此时的白何,只有装笑脸。

脑子都被“骗子”“骗局”或“圈套”什么的紧巴巴塞满,紧张不安,晕头转向,呆头呆脑。所以,他一见老伴儿鬼迷心窍似的,闻房而停,磨磨蹭蹭,跃跃而试,就感到讨厌和烦乱。

但是,得有理智。

他不能当面与老伴儿争吵。如果真要为了这些事儿,那他几乎每时每刻每天,都得陷入和老伴儿的论理争吵之中。

老伴儿属猴。

白何却属蛇。

猴蛇相碰如刀戮!二人的大半生,就是在这种无聊的“刀戮”中渡过的。现在,二人都老啦,虽然依旧谁也不服谁,可面对着外人,儿女亲家和可爱的小孙女儿。

却也会退让,豁达和容忍。

至少,不会再像年轻或中年时,动不动就当面干起来了。太阳真正升起来,在碧蓝的天空亮晶晶的悬浮着,宛若一个巨大的火球。

放眼,一望无际。哦!上海!你好!

面对着车载斗量的大街,大约是被爷爷慢吞吞,一圈圈推动的平淡无奇有意见了,彤彤又开始不耐烦,小脑袋瓜晃来晃去,咿咿呀呀的挥着双手,撬着屁股想往车外爬。

白何急忙蹲下,陪笑哄着逗着。

可小孙女儿毫不买帐,依然固执的叫着闹着。嘎!的的!呼!呼!扑!大小车们争先恐后,来来往往,掀起一阵阵灰尘。

这些年来,上海虽然在飞速发展,可因为各种原因,依然有一些相对落后的下只角。浦西的这条马路,就没有铺上现代时髦的油化材料,而依然是20世纪中期的柏油路。

有些破裂,路面也不太整洁。

蹲着的白何,见一歇歇灰尘腾起卷过来,就地一跳,背对公路护着彤彤,不耐烦的随手挥动驱散。紧接着,一声清晰的童音响起。

“彤彤的爷爷。”

白何回头看,竟是刚才碰到又被其外婆推走了的阳阳。“彤彤的爷爷。”阳阳奶里奶气的叫唤实在好听,白何就笑呵呵的回答到:“哎,阳阳真乖。”

瞟向阳阳的外婆:“不是到公园吗?怎么?”

中等个子胖乎乎的阳阳外婆,先瞅瞅还没完全消尽的灰尘,伸手捂着阳阳的鼻子,然后才回答:“看到太阳光好,先淋浴一歇,再去不晚。”

或许,本是无意的小动儿。

却让白何心里很不舒服,因为,他早听老伴儿警告过:“阳阳外婆强势能干,可嘴碎。能不搭理尽量不搭理,平时看到走远一点,明白吗?”

当时,白何没听明白。

还傻呼呼的眨巴着眼睛,反问:“为什么?我们又不和她打交道,还怕她不成?”“蠢哇,真蠢呀,唉白何白何,你平时不是自认为自己聪明能干,动不动就与我论理争吵吗?”

老伴儿摇摇头,就像逮到了什么把柄?

兴奋的一叉腰,临窗而站,昂首挺胸,宛若就要上战场的指挥官:“好吧,让我开导开导你,你竖起耳朵听好啦。”

叽叽喳喳,一歇数落。

晕头转向的白何,总算听明白了,不得不真的重视起来。现在,白何脸上虽然笑眯眯的,心里却颓然不己:唉,恰恰车过腾尘,又恰恰被她看见。

她回去,凑近亲家耳朵一咕嘟咕噜,完蛋了。

亲家一准认为我白何,不,是我们老俩口,不讲干净,不爱卫生,带彤彤就像为了完成任务的保姆,不负责任,得过且过?

要不,为什么?

她当着我们再三叮嘱,我们仍然要把鲜花朵儿一样的可爱彤彤,置于灰尘或汽车尾气的污染之中?真是倒霉,这下全完了,可今天刚开了个头,还没开始呢。

“彤彤的爷爷 ,再见!”

清脆好听,阳阳在外婆的催促下,可爱的晃动着右手。白何也就抓着彤彤的右手,晃动回答:“阳阳和外婆,再见!慢慢走哟。”

可是,彤彤忽然不愿意了。

尖叫着,可着劲儿往回缩,白何就稍稍用力抓住硬撑着摇晃,力争给对方一个好印象。阳阳的童车,终于顺着人行道走远了,咕咕咕!一个宽宽的背影,晃得人心乱。

白何站着,无可奈何。

悻悻儿的看着那个胖乎乎的背影,瘪瘪嘴。“白何,过来过来。”老伴儿在后面叫了:“推着彤彤,过来站站,”

白何,额上皱褶陡起。

一面咒骂着那个该死的老头儿,一面勉强笑着,推着彤彤慢腾腾往回走。“这是我老伴儿,白何。”退休教师笑容满面,指指走近的白何。

然后,指着那老头儿介绍。

“这是贺总,参天中介的贺总经理。”身着一身笔挺西装的老头儿,便笑盈盈的把右手的手机,握到左手,再伸向白何。

“你好,白师傅,阿拉上海人呀,幸会幸会。”

贺总中等个,精精瘦瘦,一说话,眼珠子便骨碌碌乱转,给人总是在忙忙碌碌,精明强干的直观感觉:“我听陈老师说了,没事儿,不就是要质优价廉的房子呀?我这儿优质房源很多,我会替你们留心的,一有合适的房源,就通知你们。”

白何皮笑肉不笑,打着哈哈。

“谢谢!谢谢!十分感谢!”贺总松了手,白何觉得自己满手汗渍,依然不动声色:“改天我们到贺总的公司拜访拜访,只是太麻烦你了。”

话音未落,扑!

一张名片塞在了他手心:“当然欢迎!阿拉虽是上海人,可又不像一般上海阿拉,阿拉最爱广交朋友,有道是朋友多,路子广呀。”

大约,窥破了对方的担心。

老头儿爽朗的笑到:“白师傅,真没事儿。这是在上海!阿拉上海不像你们内地,干什么都得正儿八经的坐在公司里,喝着老茶,端着架子,与客户真真假假的兜圈子。阿拉上海呢,每时每刻每个地方,甚至包括上厕所和睡觉,都得抓机会,谈生意,抢订单。要不,纵有上亿资金,你也得非玩完不可。明白不呀?”

“知道知道。”白何有些腻烦。

望望一边的老伴儿,言不由衷:“上海嘛,国际大都市嘛,时间就是金钱哦。”“0K!拜!”贺总对老俩口合合双掌,他手中硕大的纯白翻盖机套,仿钻石豪华的闪着光亮。

“贺总再见!”

老伴儿热情的扬起右手,白何则礼貌性的点点头,贺总远去了,看样子又在和客户通话。“好了,我们也走吧。”老伴儿接过推把,抚抚彤彤的小脑袋。

“小乖乖,你说,我们今天是到欧尚呢,还是到公园?”

彤彤扬起小脑袋,可爱的回望着奶奶,咕嘟咕噜的。老伴儿俯下身子听听,总结到:“好的,我们就到公园,瞧今天天气多好,我们彤彤多晒太阳,多户外活动,聪明能干,身体健康,活100岁哟。”

踢踢踢!踏踏踏!

白何瞧瞧腕表,老伴儿和贺总这一聊,居然聊了大半个钟头?“那鬼老头儿?呔,牛皮哄哄的,挺能装,挺会吹的哟。”

他轻蔑的想着,不高兴的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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