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丧失:与精神创伤带伤前进
丧失和精神创伤是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其影响往往是毁灭性的。失去所爱的人,成为暴力或犯罪的受害者,成为残疾人,患上慢性或危及生命的疾病,暴露于恐怖主义或战争的危险之中,或其他危及生命的创伤经历,都足以破坏我们的生活,并留下很深的心理创伤。为了愈合伤口,通常要根据不同情况重新调整自我,就像断骨需要得到正确的接续一样,在遭受丧失或创伤之后,如何重新拼凑破碎的生活,决定了我们是否能从此类事件中完全恢复。
我们经历的某些丧失和创伤造成的创口相当深,需要精神卫生专家予以协助,也许还要实施心理治疗。因此,本章节不适用于那些遭受了重大伤害的人,我们强烈建议这样的读者向训练有素的心理健康专业人士寻求帮助。
不过,许多的丧失和创伤经历,其严重程度不足以造成长期的心理或情感伤害。例如,失业、与最好的朋友发生争吵、祖父母去世等等,人们会经历一段时间的悲伤和调整,然后,他们一般都能恢复先前的心理和情绪健康。然而,对不同的人来说,同样的丧失可能具有不同的主观含义。举例来说,如果失业造成当事人无家可归,如果与我们争吵的最好的朋友也是我们唯一的朋友,或者如果我们是由祖父母抚养长大的,而且他们此前一直健康状况良好,那么,这些丧失可能对人们的生活造成更为深刻的影响。
无论我们在应对丧失和创伤时表现出何种差异,当涉及重建生活、实现情感和心理的完全恢复时,大家都面临着类似的挑战。我们必须重新拼接心理的断片——重新将生活的碎片组装到一起,形成一个功能齐全的整体。治疗心理创伤不仅可以加快我们的精神复苏,还能对我们的生活做出有意义的改变,提升现有人际关系的价值,增强目的意识,提高生活满意度,这种现象被称为“创伤后成长”。
虽然决定了我们是否能从创伤中恢复的很多变量(如事件的严重程度、我们的基本心理状态、过往创伤史等)并不受到主观控制,但有些变量是可控的。为了充分利用本章中的情感急救疗法,我们需要对心理创伤的程度及其对心理健康和情感福祉提出的挑战有清醒的认识。
丧失和精神创伤造成的心理伤口
除了导致严重的情绪困扰以及令人苦于应付的现实变化,丧失和创伤在我们的精神层面也造成了可观的破坏,它们会造成三类伤口,每一种所需的恢复方法都不一样。
首先,丧失与创伤所造成的生活混乱威胁到我们的自我认知、个体角色和认同感。
其次,它们导致的悲剧事件常常会挑战我们的基本世界观和自我定位。例如,我们会努力找出这些事件的意义,或将其纳入我们信仰体系的框架。
其三,它们让许多人感觉难以与那些我们曾经觉得有意义的人和活动保持联系,我们甚至会觉得,如果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就是对失去的人的背叛,或者是对我们经历过的苦难的不重视。
情绪上的痛苦可以吞噬那些经历丧失和创伤的人,然而,人们遭受以上三种创伤的程度可能出现显著差异。有些人也许只受到轻微伤害,有的则可能遭受持续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深刻影响。
让我们详细了解一下各种不同的情况。
1.生活被打断:铺天盖地的情绪困扰
受到丧失或创伤之初,情绪困扰可能令我们的生活完全瘫痪。我们可能失去思考甚至自我照顾的基本能力如吃饭或洗澡。淹没在情绪痛苦之中,我们经常体验的是很多痛苦的“第一次”在受到丧失或创伤之初,情绪困扰可能令我们的生活完全瘫痪。我们可能失去思考甚至自我照顾的基本能力如吃饭或洗澡。淹没在情绪痛苦之中,我们经常体验的是很多痛苦的“第一次”:失去某人之后的第一顿饭,成为暴力犯罪受害者之后度过的第一个晚上,改变人生的事件发生后第一次照镜子。这些没完没了的第一次还会在未来的几周和几个月里不请自来:分手后第一次去超市,第一次没给对方买他或她喜欢的食物,失业后的第一个圣诞节,没钱给孩子买礼物,或者父母去世后的第一个感恩节。
每一个“第一次”都会唤起记忆、痛苦的渴望和对失去的东西的深刻思念,除此之外,我们可能很难去关心任何人。陷入绝望的深渊,我们的情绪可能比患有最严重的临床抑郁症的人还要低落。然而,在极端的情况下,悲伤是一种正常的心理反应,而非精神错乱。不管最初的情感痛苦如何烧灼我们的内心,它几乎总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平息。当我们开始接受丧失或创伤的现实时,内部的疼痛就会开始钝化,当然这可能是个缓慢的过程。
事实上,时间是复苏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我们经常会在度过最痛苦的6个月之后开始自我调整——当然,具体时间显然取决于丧失或创伤的属性及其对生活的主观影响。但是,如果不进行自我调整,无论是因为丧失或创伤太严重,还是环境妨碍了自我疗愈,我们都有可能陷入任由经历来定义自我的风险。那些决定我们成为现在这个自我的最独特的方面已经丢失,代之以痛苦和悲伤,我们躲藏在那些我们不愿再提起的看法后面。我们的兴趣、创造力、喜悦和热情因为悲伤、痛苦和对过去无尽的思念而变得模糊不清。实际上,我们的生活在这里已经中断了。
2.身份被改变:丧失和创伤如何挑战个体角色和自我定义
格兰特是一位销售代表,职业生涯很有前途。不出差的时候,他喜欢和朋友们打打篮球。一个冬天的晚上,格兰特和两名同事在出了一个长差后开车去机场,路上的积雪和冰冻让他们的汽车失去了控制。事故发生时,格兰特正坐在后排打瞌睡。
“我直接穿过挡风玻璃,摔到了路上,失去了知觉。几分钟后,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位同事躺在我面前,已经死了。我试图站起来,但是不行。我低下头,看到自己满身是血,而我的腿……我的腿没有了……”格兰特呜咽着说。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辅导,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这件事他并不经常提起。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医院和手术,很多很多的手术。”在一年时间里,格兰特进过各种医院,医生们为他治疗全身的伤痛。他们说格兰特距离身体康复的目标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还需要参加心理辅导。格兰特破碎的身体开始慢慢愈合,但他心理的伤口却并未愈合。
“我无法告诉你,有多少次,我都想那天晚上要是死了该有多好,那也比现在这样要好。人们想来探望我,但我不愿意见任何人,我也不愿见到我自己。6年后,我仍然不敢照镜子,即使勉强看一眼镜子,我看到的也是一个陌生人,过去的我在那天晚上就已经死了,而现在这个人,这个肢体残破的瘸子,不是我!”
我为格兰特痛心,不仅因为他受了重伤,而且,6年之后,他仍然处于可怕的情绪困扰之中,他所经历的丧失造成的心理创伤狰狞如初,他破碎的心理世界从未得到正确复位,也没有适应新的生活现实。
丧失和精神创伤往往迫使我们面对一个新的现实,这取决于我们所经历的事件的严重程度,它们还会重新定义我们的身份以及我们的人生走向。事故发生前,格兰特的自我是由其职业、外向的性格和运动天赋定义的。然而现在,这三个要素完全无法在他的生活中发挥任何作用。所以,格兰特迫切需要重新定义自己的身份,重新和自己埋藏在悲痛之下的个性和品格取得联系,以便决定未来的生活走向。
很多丧失和创伤都需要我们重新定义自我和个体身份。例如,过去由事业或配偶进行自我定义的人,在失业或离婚后,就要重新寻找定位。我们可能会以运动能力和为人父母的身份定义自我,在失去健康或孩子长大离家后,也要重新自我定义。在此类情况下,我们需要花时间去重新发现自己是谁,揭开悲伤的表皮,挖掘我们认为有意义的东西和自我表达的新途径。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我们的人生就只能留下可怕的空白,就只能放大我们的丧失程度,粉碎基本的自我意识,使我们漂泊在自我怀疑和自我厌恶的惊涛骇浪之中。
3.信念被切断:为什么丧失和创伤会挑战我们的世界观
人类最重要的前进动力之一,就是寻找人生经历的意义。我们每个人都对世界的运作方式有自己的理解(即使我们从来没有明确阐述过),并透过这一“滤镜”看待个体经历。世界观指引着我们的行动和决定,为我们提供意义和目的感。有人可能认为生活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天意”,还有人相信“种瓜得瓜”,有人认为“凡事必有因”,有人则觉得“一切都是偶然”。有些人觉得从普遍意义来讲,世界是公平的,另一些人则深信事实恰恰相反。有些人相信生活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预见的,而其他人却认为事物的发展是随意的。
无论我们的世界观如何,丧失和创伤都可能挑战我们对世界的基本看法,让我们经历深刻的情绪困扰。震惊之余,我们挣扎着为灾难寻找原因,试图把新的现实纳入不再向我们提供安全感的基本信念的框架之中。事实上,这种“信念危机”并不少见。此时,我们常常心中充斥着疑问和困惑,再次踏上寻找答案的旅途。
这种紧迫的需求,促使我们不断反思事件发生的经过、原因和方式,以及如何做能够避免。我们可能把每一个片段和细节都拿出来条分缕析,认为如果某些因素有所改变,我们就能免除当下的痛苦。作为一个2001年9月11日之后在纽约市工作的心理学家,我听到很多病人提出过这样的问题:“要是她晚几分钟出门,就会错过火车,飞机撞大楼的时候,她就不会在办公桌前了”“要是他搬到波士顿去,就不会乘坐那架飞机”,以及“要是我没有停下来抬头看,坠落的碎片就不会打中我”。“9·11”之后,很多人都产生过类似的想法和假设。
我们经常花费数月时间纠缠于这些问题,探索各种方法去寻找事件的意义。虽然很多人在悲剧发生后6个月内就试图将其合理化,也有许多人即使多年以后也无法释怀。然而,只要越早重建世界观,整合丧失或创伤的经验,就会更快地摆脱消沉,更好地进行心理调整,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的几率也会降低。
4.人际关系被断开:为什么我们要努力联系剩下的人
玛克辛来做心理治疗,因为她的50岁生日快到了。10年前,她曾答应丈夫库尔特,她会和他一起到非洲狩猎来庆祝50岁生日。玛克辛从未出过国,尽管库尔特一直想和她出国旅游。“虽然这是10年后的事情,但是,它不是一个轻易说出的誓言,”她解释道,“我打算遵守承诺。”她过完40岁生日的几个月后,库尔特开始患上严重的头痛。“医生给他做了一个接一个的检查,却无法弄清楚原因,”玛克辛说。“然后,他们给他做了脑部扫描。医生告诉我们,库尔特脑部有个肿瘤,他们会尽可能切除它,但库尔特最多只能活三年。多少个夜晚我们都是哭着入睡的,库尔特害怕做手术,他知道手术可能失败。他们推他进手术室之前,我答应他,等他恢复,我们就去狩猎,还要利用在一起的时间尽可能去更多的地方,他笑了,那是几周以来他第一次笑。”
玛克辛停下来擦拭眼泪。“两个小时后,他在手术中去世了,”她说,她的手颤抖着,泪水在脸上流淌,“我很想他……非常想!我还是每天跟他说话:下班回家、早晨起来都会和他说话。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我甚至每个星期都会做一顿他爱吃的晚餐,这样做可以安慰我,让我感觉不那么孤单。”玛克辛继续道:“我来这里是因为,半年后,我的50岁生日就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有些觉得自己必须遵守诺言,去狩猎,但要做到这一点,却没有库尔特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
玛克辛和库尔特没有孩子,但他们的社交生活很热闹,两人都喜欢露营和户外活动。然而,库尔特去世多年来,玛克辛已经与他们的大部分老朋友失去了联系,她已经放弃了露营和徒步旅行。她的社交网络只剩下住在西海岸的一个姐妹和工作上的几个朋友,她每隔几个月会和他们一起吃饭。我问她是否想过重新找人约会,她立刻表示反对,并解释说,这样做她会觉得好像背叛了库尔特。
对于至爱亲朋的离去,很多人的反应是缩回自己的小窝,执迷于已经死去的人,在头脑中和他们说话,以我们的经验去想象他或她的想法和反应。然而,这样的阶段通常是暂时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开始放手,放下已经失去的人,继续前进——要么重新拾起原有的人际关系和活动,要么在新的关系上面投资我们的情感和精力。但是,一些人会徘徊不前,陷在对逝者的记忆中,把感情放在他们身上,而不是投入新的人际关系。
再举一个例子。2001年夏秋之际,年轻的小伙子西恩曾经找我辅导,他失去了他的表弟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当世贸中心北塔楼倒塌时,这位消防队员不幸牺牲。在事后的几个月里,西恩一直执迷于双子塔楼的各种信息。他一有空闲就观看好几个小时的世贸中心纪录片和讲述其施工建设的电影,阅读他能找到的建筑历史,研究大楼的维护和运营情况。同时,他退出了自己的大家族,拒绝参加家庭聚会,避免与那些能够与他感同身受的人接触。
虽然这种应对悲剧性事件的做法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持续太久,我们就可能像西恩和玛克辛一样深陷在过去的回忆中。很多情况下,出现这种习惯,说明当事人已经被悲伤击垮。相反,通过心理复位和愈合、重新定义自我等治疗,我们就能走出回忆,关注当下存在的东西。而如果不及时治疗,这种模式可以持续几年,甚至几十年,把我们的生活和未来拴在丧失和创伤上面,任由它们来定义我们。
如何治疗丧失和心理创伤造成的心理伤口
丧失和创伤打破我们的生活,蹂躏我们的人际关系,并颠覆我们的自我认同。为了把人生的碎片重新拼接起来,我们首先需要走出创伤引起的铺天盖地的情绪困扰,虽然本章的治疗方法可以帮助你,但如果你遭受的悲剧是深刻的,如果几年过去了,你还没有从事件中恢复过来,或者你出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如侵入性闪回、噩梦、情绪麻木、易变和暴躁等,你应该求助于训练有素的心理健康专家。现在,让我们打开心理药箱,查看我们的治疗方案。
一般治疗原则
丧失会引起四种心理创伤,它们会导致铺天盖地的情绪上的痛苦,破坏我们的基本认同感和我们在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动摇我们的信仰体系和世界观,挑战我们保持最重要的人际关系的能力。
本章节中的疗法大致按照我们的心理调整和恢复顺序排列。
疗法A(舒缓情绪上的痛苦)提供了如何管理情绪痛苦的指导,讨论了可能阻碍精神恢复的常见谬误。
疗法B(恢复失去的“自我”)专注于重新连接到生活的各个方面,例如,重建自我认同和身份,它只能在我们回到正常的家庭、工作或学习生活时使用一次。
疗法C(探寻悲剧的意义)专注于寻找事件的意义,甚至从中获益。应首先对该疗法进行一定的研究,然后在最初的痛苦消退之后,觉得感情上足以接受的时候再使用。
如果你觉得十分痛苦,以至于无法完成本章中的任何练习和治疗,请查看结尾部分关于寻求精神健康专业人士帮助的建议。
疗法A:以你的方式舒缓情绪上的痛苦
“9·11事件”发生后,在纽约市工作期间,我发现我的大部分患者,甚至很多精神卫生专业人士,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这场悲剧的困扰。当飞机撞击南塔时,我的一个病人遇害,还有一些病人受伤;建筑物倒塌时,另有一些人的家园被毁,好几个人失去了亲密的朋友或家人。虽然我的很多患者花了几个星期处理他们的丧失和创伤,但那些受影响最严重的人根本不愿意面对治疗。例如,一个被坠落的碎片砸伤的年轻人就明确表示,他宁愿不去再想当天发生了什么。尽管许多人相信,在事件发生之后,必须去谈论它们,才能尽量减少心理并发症的风险,但事实并非如此。大量的最新研究表明,许多我们最珍视的观念——例如,处理丧失和创伤所带来的痛苦的“五个阶段”(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抑郁、接受)的著名理论,还有一些所谓的常识性智慧——例如,需要把感觉表达出来,而把它们封存起来则是危险的,等等,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不正确的。
例如,军事和联邦紧急事务管理署(FEMA)会使用一种叫做“危急事件压力情况汇报”(CISD)的技术,该技术要求创伤性事件的经历者尽早讨论事故的各种细节,因为其假定前提是,将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感觉表达出来,就能尽量减少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发生率。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更多地了解了记忆(包括创伤性记忆)是如何在大脑中形成的。具体来说,就是对事件的回顾能够轻微改变我们的实际记忆。当我们回忆起痛苦的经历,同时强烈的情感依然没有平息的话,就会在不经意间将这段记忆与强烈的情感反应联系起来,结果,我们使得相关记忆更有可能唤起情感波澜,赋予它们更大的破坏力和冲击力。
然而,这并不是说我们应该尽量抑制这种回忆,或者说我们应该拒绝讨论这些问题。事实上,大多数专家认为,就应对丧失和精神创伤的后遗症而言,并不存在完全“正确”的方式。我们能够做到的最佳处理方式,就是根据个人的倾向、个性和世界观进行治疗。如果我们觉得有必要谈谈,就找人谈论一下;如果觉得没有必要与他人分享我们的想法和感受,则不应该逼迫自己这样做。例如,因为那位在“9·11事件”中被碎片击中的病人非常不愿意回想这件事,所以,我们选择了不去讨论。实际上,有证据表明,那些不是非常迫切想要谈论创伤经历的人,更有可能得益于他们避免谈论自己想法和感受的自然倾向。
一项线上研究在2001年8月招募了2000多名参与者,“9·11事件”发生后,研究人员意识到,他们遇到了一个巨大的机遇。他们告诉参与者,如果愿意,可以把自己对于此事的想法和感受发布在研究网站上。结果,3/4的参与者分享了他们的想法和感受,1/4的人没有。研究人员继续跟踪了研究对象两年,对其情绪状况进行即时评估。
结果发现,两年后,那些地理位置最靠近“9·11”现场的人,以及选择了不在网上分享自己想法的人,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的几率较低。此外,当时在网站上写得越多(帖子越长)的人,两年后的心理状态越差。
但这些结论绝不是建议我们应该避免谈论自己的感情——如果我们觉得有必要这么做的话。悲惨事件发生后,我们能够采取的最好行动,就是完全按照我们的感觉行事。如果觉得有必要跟别人分享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就尽管去做;如果觉得有必要避免这样的讨论,也要竭尽所能去避免。
跟随我们的自然倾向或许是明智的,但有时候也可能面临较大的挑战。例如,那些选择谈论自己感受和体验的人也许发现难以做到——因为缺少社交支持,而那些不愿讨论的人却被环境中的各种信息提醒,不得不想起往事。对于那些亲身经历“9·11”的人来说,避免想起那段经历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悲剧的提醒随处可见。几个月来,只要踏入曼哈顿周边的街区,就能看到“9·11”袭击的证据:被破坏的建筑物、灰尘、燃烧物的恶臭、墙壁和公交车站贴满的失踪者照片,以及痛苦恳切的寻人标语。
当时,我的那位病人就尽可能避免与那些信息接触。乘地铁时,他埋头看杂志;在公司,则尽量不与同事闲聊;并且让好友和家人知道,不要在他面前讨论相关话题。实际上,告诉身边的人我们是否希望讨论悲剧事件或避免这样的谈话是一个很好的作法,因为这样他们就能知道怎样和我们相处才是最好的。
对于那些倾向于分享想法和感受的人,这样做可以帮助他们面对丧失或创伤的现实。实际上,许多表达悲伤的宗教仪式恰好就是出于这样的目的,例如犹太教的七日服丧和爱尔兰人的守灵夜——把朋友和家人聚在一起,为他们表达哀悼和思念之情提供一个机会,同时向其提供社交和情感支持(更不用说还有大量食品和酒精来舒缓你的神经)。
如果缺乏社交支持,或者如果我们更愿意这样做,也可以给失去的人写信,讲述我们之前没有与他们分享的思想和情感,以便进行自我安慰,甚至帮助我们向过去告别。无论选择何种方式安抚情绪痛苦,针对丧失或创伤,最有效的治疗——而且是我们都能获得的治疗——就是时间。
治疗摘要:以你自己的方式舒缓情绪痛苦
用法用量:事件发生之后尽快使用。确定你是否想要与周围的人交流自己的感受和经验。
疗效:管理和降低情绪上的痛苦。
疗法B:恢复你“自我”迷失的一面
当玛克辛失去了她心爱的丈夫库尔特,她也失去了一部分自我。库尔特去世后,她的生活完全改变了。过去,她和库尔特一直非常活跃,喜欢享受社交生活,经常露营和徒步旅行,和好友们共度过无数夜晚。然而,库尔特去世后,她却停止参加所有的活动,并因此与那些曾经组成她生活一部分的朋友们失去了联系。创伤性事件之后几周或几个月里,很多人都会避免与那些和逝者有关的人、地点或活动接触。但是,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超出了一定的时间,就会出现问题,以至于把我们生活的重要方面给切割掉了。玛克辛就与定义了她的自我的很多经历和人际关系失去了联系,从而丢失了自我的重要方面。放弃这么多有意义的角色和功能,改变了她的自我认同,而且,她也一直没有找到失去的这些部分的替代品——没有发现新的兴趣和热情来满足自己,只是交了少数几个新朋友。即使过了10年,她的生活也像丈夫刚去世时那样空虚。玛克辛迫切需要填补这些空白——无论是回到以前的活动或关系,还是寻找新的兴趣。很多人面临着类似的挑战,即使那些改变了我们的悲惨经历过去了很多年,我们仍会觉得空虚和不完整。
恢复迷失的自我的练习
下面的写作练习可以帮助你确定你失去了哪些方面的自我,帮你找到新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身份,恢复你可能已经抛弃了的、有意义的生活角色。为了加以说明,我以玛克辛的反应为例。
注意 :如果事件仍令你记忆犹新,你仍然感觉到极端的情绪困扰,请不要逼迫自己,除非你觉得在心理上已经准备好完成这项工作。
1.列出在事件发生之前,你自己或者别人认为有价值的你的品质、特点和能力(至少10项)。玛克辛的列表包括:忠诚、热情、冒险、自信、智慧、领导者、户外爱好者、野营专家、善于讲故事、富有同情心、体贴、支持、热心、爱心、关怀和沟通。
2.以上各项中,你觉得与你现在的生活最没有关系的是哪些?玛克辛的回答是:冒险、领导者、户外爱好者、露营专家、善于讲故事、体贴、热情、爱心。(请注意,玛克辛列出的内容围绕着丈夫去世前她的生活的两个方面:她对露营和户外活动的爱好,以及她与兴趣相投的朋友之间的亲密联系)
3.针对你列出的每一项,写一小段话,说明你为什么觉得现在它与你的生活无关,或者你现在为什么失去了这项品质。
例如,玛克辛写了她现在为什么很少有想冒险的想法: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孤独的冒险家。对于我来说,冒险总是意味着与库尔特分享新经验,只有我们一起经历的冒险,才令我兴奋。没有了他,冒险似乎失去了价值,反而显得很悲哀。
4.针对你列出的每一项,写一小段话,注明你可以通过哪些人、活动或方式来恢复它们,并且做得更好。
当我要求玛克辛做到这一点时,她有些挣扎,因为她不知道没有库尔特的分享,怎样才能表现自己的冒险精神。“你觉得我应该通过去狩猎来重新表现冒险精神,对吗?”她说,然后又赶紧补充,“但我不能,我真的做不到!”“其实,我根本没有这么想,”我回答,“我相信循序渐进,而去狩猎是很难的一步。引起我注意的是,你说冒险的意义在于和库尔特共享,但不只是有库尔特,你们只是更大的冒险群体的两名成员,很多人都可以与你分享共同的兴趣和情感,也包括冒险的经历,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经历。这就是我所想的。”我说,“你以前一起露营的朋友,谁可以陪你做个短途旅行呢?”玛克辛明显松了一口气,她一直坚信我会催她去狩猎。她很高兴与我讨论怎样和老朋友进行短途旅行。
再举一个例子,车祸失去双腿之前,格兰特很爱运动,喜欢打篮球。我指出,轮椅篮球是一种非常受欢迎的运动,并建议他打听一下是否可以参加当地的业余联赛。
5.根据可行性和情感管理的需要,为以上项目排序。
6.根据列表设定你的目标,争取做到最好,但要采取你自己感觉最舒适的速度(请注意,以上每项都可能造成一定程度上的不适)。你会与有价值、有意义的那些方面的自我重新连接,进而放下过去,继续前进。
治疗摘要:恢复迷失的自我
用法用量:使用到你恢复正常的生活(包括家庭、工作和学习生活)为止。
疗效:恢复个体的重要身份,重建打乱的关系。
次要疗效:减少情绪上的痛苦。
疗法C:寻找悲剧的意义
自弗兰克尔写出《活出生命的意义》以来,人们普遍认为,寻找丧失和创伤的意义,对于有效治疗创伤至关重要,而数以千计的研究已经证实了该假设。寻求意义是从各种丧失和创伤,如失去亲人,遭受暴力、虐待和战争创伤中恢复的关键因素。为了从悲惨体验中恢复,我们需要重新拼接心理碎片,用事件的意义编织生活的经验。
然而,问题在于如何做到。有人也许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是上帝的旨意,我需要接受”“我可以帮助那些与我经历相似的人”,或者“我认识到那些真正对我重要的东西,我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是,这些故事并没有告诉我们当事人是如何得出这样的见解的,也没有说明我们应该如何去实现自己的顿悟。
研究了人们是如何寻找丧失和创伤的意义之后,科学家们意识到,这个过程包括两个不同的阶段:发现意义和发现效益。发现意义是指,将事件纳入现有的信念和世界观体系,使其更便于我们理解。我们通常有能力在事件发生后6个月内发现其意义(尽管完成该过程有时需要数月或数年),一旦如此,我们就可能在情感和心理方面恢复得更好。
发现效益是指,我们从亲身体验中找到希望。我们可能对生活有了更深的理解、提高了实力和应变能力;可能会重新调整我们的优先事项,并确定新的目标;我们也可能认识到,新的现实为我们带来了新的出路。发现效益只出现在精神复苏的后期阶段,因为大多数人在遭受严重的精神痛苦时,不会做到这一点。即是说,足够的时间过去之后,人们就能从丧失或创伤中发现益处,在情感和心理方面表现得比做不到的人更加健康。
如何在悲剧中找到意义
从悲剧事件中找到意义的最常见方式,就是直接针对丧失或创伤采取行动。有的人家属因罕见疾病去世,他们就会提高对该疾病的防范意识。性暴力或人身攻击的幸存者可能会决定站出来说话,告诫别人如何避免这样的遭遇,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应该如何处理。在战争中残疾的退伍军人经常自愿帮助新近受伤的士兵应对自己的伤病,并在其长期康复的过程中予以支持。很多在2001年“9·11事件”中失去亲人的人,参与了在纽约、华盛顿和宾夕法尼亚有关此次事件纪念场所的设计工作。当然,并不是每一次丧失都会为我们提供这些选项,它们也并非适合所有人。
下面的练习将帮助我们确定新的思维方式,使我们的探索更有效。两个寻找意义的练习,其一只能在我们开始从情感痛苦的最初攻击中恢复过来的时候使用,其二应在更晚的时候使用——当我们的情绪恢复到能够静静思想痛苦场景的时候。第三个练习则有助于发现效益,只能在我们持续康复、情感状态大幅回升的时候使用。如果你过于痛苦,无法完成任何练习,请参阅本章结尾关于寻求心理健康专业人士的意见的讨论。
通过问“为什么”而不是“怎么会”来寻找事件的意义我们常常很难接受悲惨事件的基本事实,尤其是当它们第一次发生的时候,我们会在脑海中反复回想它的经过。例如,玛克辛频频想起她与库尔特的最后一次谈话。这样的反应很自然,但是,如果重复进行,就只能激活我们的情感痛苦。频繁回想整个事件,无益于提高我们的洞察力,也无助于我们寻找事件的意义。但只要做一些调整,我们就能使这种思考朝着获得新的洞察和发现事件意义的方向发展。
大量研究表明,用询问“为什么”代替“怎么会”,足以引发具有本质区别的、更富有成效的思维过程,进而扩大我们的思考范围,帮助我们看到更重要的关乎生存、精神或哲学意义方面的原因。这种宏观思维过程更有可能帮助我们找到事件的意义,最终获得内心的安宁。
失去丈夫近10年后,玛克辛也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这种大问题:为什么库尔特会死,她能否因失去他而获得任何意义或目的。事实上,这样的问题对于她是如此的陌生,以至于当我第一次向她提出时,玛克辛马上就有点晕头转向。但是,一旦能够开始思考它们,玛克辛就不再重复回想当时的事件。对她而言,问出“为什么”不啻于开启了一扇通往全新意义的大门,帮助她在多年的哀悼和停滞之后继续前行。
通过问“什么可能发生”寻找悲剧事件的意义在经历丧失或创伤的早期阶段,我们常会不自觉地幻想“如果……就好了”,以此想象事件的另一个结局。例如,“如果×××(在事故中死亡的人)选择了不同的路线就好了”“如果癌细胞在早期被发现就好了”,或者“如果攻击者选择了其他受害者……”,等等。有人认为,提出这样的假设,只能让我们专注于事件的随机性,从而更难以接受既定的事实。但有的研究也得出了相反的结论:这种“反事实思考”不仅不会让人感叹世事无常,而且还会让我们认为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注定的,从而赋予其更大的意义。就像用“为什么”取代“怎么会”一样,这样做反而迫使我们去思考更抽象的问题,让我们把生活中的不同部分连接起来,利用我们的分析能力,看到更宏观的图景。所有这些都是追寻意义的重要方面。这样的练习可以帮助我们摆脱僵化的观点——它们限制了我们把个人生活放在大背景下考虑的能力,从而赋予事件新的内涵,得出新的观点。
我们的自然倾向就是采用反事实思考法,探讨如何避免丧失或创伤,但我们也可以引导自己设想事情怎样会更糟。一些专家认为,从悲剧事件中提取意义的最佳方式(再次强调,我们只能在充分恢复后做这件事)就是结合以上两种类型的反事实思维,假设如果事件没有发生,或者如果事件结局更糟的话,我们的生活会是怎样。
思维练习:“什么可能发生”注意: 读者应该注意的是,反事实思维可能引发情感痛苦,一定要了解其特点,在你觉得已经做好情感准备时才能施行。此外,如果你不相信命运或者天意,则可能不如那些相信者获益更多,所以,要是你发现这样做并没有帮助或者引起的痛苦太多,就应该停止。对于那些已经做好准备的人,最好是一次性完成,强烈建议把你的反事实思维的内容写下来。
1.如果事件没有发生,你今天的生活会有什么不同?
2.在什么情况下,事件的结果会更糟?
3.是什么因素防止了这些糟糕结果的出现?
4.这些更糟糕的结果并没有出现,你觉得应该如何感恩?
一旦你完成这项练习,并给自己时间来恢复,吸收各种有益的想法、见解或新鲜的观点(至少需要一天或更长时间),就可以进行发现益处的练习。你也可以选择等待数周或数月,或者如果你觉得没有准备好或无法完成的话,也可以跳过发现效益这一步。
如何确定丧失的益处
一定的时间过去之后,寻找丧失和精神创伤的益处,是发现事件意义和重要性的关键途径,这样我们才能恰当定位事件,并且继续前进。虽然识别“乌云背后的幸福线”需要足够的时间,但这样可以为我们开启路径和机会,提升生活的意义和满意度。此外,我们还可以帮助那些经历类似的人;建立对疾病、社会问题等危险的认识;纪念我们失去的人;记录事件的经过,创造与其相关的艺术作品;强健身体,等等,这些都是发现悲剧事件效益带来的好处。
确定事件的益处可能对我们的恢复产生积极的影响,从现实角度看,它们有益于我们的情绪和心理的康复。所以,我们需要想方设法利用我们的总结得出的教益。例如,经过某个事件,我们可能更加重视家庭,但如果我们没有采取相应的实际行动,那么获得的益处就是有限的。如果我们做出实际改变,花更多时间陪伴家人,或者提升家庭生活的质量,就更有可能真的从损失中受益,并且在情感上因祸得福。
识别潜在益处的练习
完成下面这些练习的时候,请确保你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放松,让你的思绪探索各种可能性,同时不会感到匆忙或压力。想象未来10年的自己:你已经实现了一些有意义的重要目标(不一定是获得诺贝尔奖,但要对你有意义)。在一个安静的时刻回想你一路走来的旅程,回顾它是如何引导你取得现在(未来)的成就的。请完成下面的句子。
1.那时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悲惨事件会使我:
2.我当时所做的对自己非常重要、非常有意义,因为:
3.我迈向成功的第一步是当我……的时候:
4.我的成就是可以实现的,因为我改变了自己的优先目标,
例如:
5.更改我的优先目标,使我的生活发生以下变化:
6.一路走来,我意识到我的人生目的是:
治疗摘要:发现悲剧的意义
用法用量:只有当你觉得自己可以管理可能引起情绪疼痛或不适时才能使用。
疗效:减少情绪上的痛苦,恢复我们迷失的身份,并重建受损的信念体系。
次要疗效:恢复并重建受损或被忽视的关系。
何时咨询心理卫生专业人士
如果我们遭受的丧失或创伤比较严重,或者当它以极端的形式从根本上影响了我们的生活时,我们应该寻求精神卫生专业人士的帮助。如果你认为自己可能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如侵入闪回、噩梦、情绪麻木、易变和暴躁等,你应该求助训练有素的心理健康专家。此外,如果你已经使用了本章提到的疗法,但这样做并没有帮助你恢复情绪或心理状态,或者你一直无法做出改变、改善你的处境或完全和高效地恢复生活的话,你也应该向经验丰富的心理健康专家求助,他们最好擅长处理相关的丧失或创伤。如果经历过悲惨事件之后,你觉得难以忍受情绪上的痛苦和伤害,甚至想要伤害自己或他人的话,请寻求心理健康专业人士的帮助,或者前往最近的急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