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菜的节奏

       很多年以前看作家陆文夫的小说《美食家》，小说中的江南食客致力于吃，菜品极是精致，上菜顺序也很讲究，先上什么后上什么都不能错，且每道菜的盐量会因先后而异，等等，讲究至极。

       如此看来，湘菜真是屌丝，且是没有城府的劳动人民，规矩真没这么多，忽啦啦一盆又一盆悉数登场，倾囊而出，根本没有铺垫，没有互为补充，更没有先抑后扬、欲盖弥彰、欲擒故纵等等春秋手法，只求快点出货，快点入口，大快朵颐。

       若说湘菜完全没有节奏，亦不尽然。我曾在一家私房湘菜馆等上菜，等得几乎饿晕过去，因为生意太好，老板无暇顾及我们，我求他插空做一个菜让我们垫一下肚，他坚拒，理由是必须做好三个菜才上，免得后面跟不上，他必须一鼓作劲一次上完。碰上这样较真的老板真没有办法。

       若说淮南菜等贵族菜系讲究的是循序渐进、九曲回肠渐入佳境，湘菜的节奏更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甚至是急风骤雨，更有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的海燕精神，更咸更辣更刺激的奥运精神，比的就是谁比谁更革命。

       就像此刻我在北京雾霾天里，在熟悉的湘菜馆里，点了一桌地地道道的湘菜，臭鳜鱼、辣椒炒油渣，雪里蕻肉沫、辣椒煨猪肚、白辣椒炒腊肠、油豆腐等，一个比一个辣，一个比一个过瘾，幸福得不知所措，吃得完全没有章法，吃到最后辣到眼泪出肚子疼，居然有乱拳打死师傅的感觉。只觉得每一道菜每一种味都点中穴位，痛快得无以复加。这时候才不要什么顺序，什么理智，飞蛾扑火般与它们紧紧拥抱，就像一场失控的爱恋。即使外面空气混沌，我依然感受着味蕾极大的快乐。

       如果在一个更宏大的架构中看湘菜，它的各个菜品似乎没有呼应，没有互为铺垫，没有相辅相成，每个菜都好像都是单打独斗，横空出世，自成气候，每一个菜都极其张扬，拼出自己的个性。

       这也像湖南人敢为人先，易出豪杰枭雄。湘人多倔强刚烈，曾国藩在自我人格修炼时追求的“血诚”、“明强”，或许就是湘人人文性格，就因为此近百年才会有那么多的优秀人才层出不穷。因为他们是在这样一种彪悍的湘菜节奏中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