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与白玫瑰》:自我差异理论下佟振保的自我冲突形象解读

文/动动

《红玫瑰与白玫瑰》是探究社会和家庭男性心理的小说中相当成功的篇章,小说是张爱玲在 1944年完成,23岁的张爱玲用极其娴熟老道的笔法,深刻而真实地描绘出了男主人公振保的内心世界。

本文将运用心理学中的自我差异理论,通过振保与三个女性的感情经历,详尽地分析他自我冲突的矛盾形象。

一、 心理学层面上,佟振保的自我差异冲突形象的理论解读

自我差异理论(self-discrepancy theory)由美国心理学家希金斯(Higgins)的提出,包含三个部分:理想自我(ideal self)、应该自我(ought self)和实际自我(actual self)。

现实自我(actual self)指个体自己或他人认为个体实际具备的特性的表征,也就是实际自我。

理想自我(ideal self)指个体自己或他人希望个体理想上应具备的特性的表征。

应该自我(ought self)指个体自己或他人认为个体有义务或责任应该具备的特性的表征。

理想自我和应该自我称为自我导向(self—guides)或自我标准。在这三种自我的基础上,就产生了自我差异的概念。而自我差异(self—discrepancy)指现实自我与自我导向之间的差距。

从佟振保与多个女性之间交往时的心理状态来看,符合典型的自我差异冲突。一方面,他想要完成理想自我和应该自我的自我导向的约束,而另一方面,现实自我却不允许他这么做,所以佟振保总是处于自我导向和现实自我之间的矛盾的自我冲突的心理状态。

振保的实际自我往往在与理想自我和应该自我的斗争中展现出来,单纯的作为人的欲望表现,这部分是振保最真实的写照。他与别人没有什么不同,虚荣、好色、胆小、懦弱,人类所有的卑下情操他都有可能具有,且常常被这些卑下的情操所征服。实际自我属于人的本性部分,在振保的心理生活空间中占有核心的地位。

他的一生中有重要的三个女人:短暂的初恋情人玫瑰、已婚情妇王娇蕊和妻子孟烟鹂,这三个人对于佟振保的一生有着重要的影响,在和他们之间的感情关系中,男权化的佟振保以其自我冲突的矛盾形象逐渐给他的感情命运造成了一定的悲剧。

而振保,也在他的感情经历里,在理想自我、现实自我和应该自我三者的不断激化的自我冲突中,逐步由理想自我到现实自我,最终回归应该自我的心理导向的转变。

二、三段感情关系中,佟振保的自我冲突形象解读

1、 初恋情人玫瑰:理想自我与现实自我的矛盾冲突,理想自我主导现实自我

玫瑰对于振保的感情有一个很好的启蒙,也正是这样的一段刻苦铭心的经历,让佟振保在日后的两段重要的感情经历中,现实自我和应该自我逐渐从理想自我的导向中分离出来,加速他自我冲突形象的养成。

玫瑰对于振保来说,是一个正经的,不可轻易被亵渎的女人,而振保的这种想法,也恰恰是他的理想自我导向在作祟。当时在法国巴黎的振保,尽管深受西方文化的熏陶,但他的骨子里,依然有着中国封建体质下的根深蒂固的男权思想。

在开车把玫瑰送回去的途中,玫瑰与他的一系列亲密行为,无一不考验着振保,此时他内心其实早已经不能平静,被内心的理想自我和现实自我的矛盾充斥着。

玫瑰紧紧吊在他颈项上,老是觉得不对劲,换一个姿势,又换一个姿势,不知道怎样贴得更紧一好,恨不得生在他身上,嵌在他身上。振保心里也乱了主意。他做梦也没想到玫瑰爱他到这程度,他要怎样就怎样。可是……这是绝对不行的。玫瑰到底是个正经人。这种事不是他做的。

此时振保的现实自我是想对玫瑰做出“想怎样就怎样”的举动,但被他内心另一个理想自我所打败:玫瑰是个正经人,这种事不是他应该做的。所以他乖乖的把玫瑰送回家中,没有做出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他的自制力,他过后也觉得惊讶。他竟硬着心肠把玫瑰送回家去了。

所以事后,一旦现实自我占据了上风,他总能拿玫瑰的那件事提醒自己保持理想的自我:“在那种情形下都管得住自己,现在就管不住了吗?”

实际上,玫瑰已经激发了振保内心真实的现实自我,在之后的和王娇蕊的感情里,振保经常是被现实自我牵制着,而常常忽视了他心中与玫瑰这段美好感情的理想自我。

2、 已婚情妇王娇蕊(红玫瑰):现实自我占据上风,理想自我幻灭,应该自我主导结局

王娇蕊是佟振保的朋友之妻,是他生命中曾经深爱过的、令他痴迷的女子,但最后振保却没有选择和娇蕊在一起,娇蕊就像红玫瑰一样爱而不能得。张爱玲对于他和王娇蕊的这段感情也作为了详尽和更为细腻的重点描述,可以说,振保与王娇蕊的这段不正当的感情关系,将他内心的三种自我的矛盾冲突推向了高潮。

暧昧期:现实自我被激发

初次见面,振保便已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

王太太一闪身又回到里间去了,振保指挥工人移挪床柜,心中只有不安,老觉得有个小嘴吮着他的手。

他喜欢的是热的女人,放浪一点的,娶不得的女人。这里的一个已经做了太太,而且是朋友的太太,至少没有危险了。

此时振保的内心现实自我已经开始逐渐展露出来,反倒是被娇蕊识破,看穿了他内心的矛盾:也许,你倒是刚刚相反,你处处克扣你自己,其实你同我一样的是一个贪玩好吃的人。

经不住娇蕊诱惑的振保,内心矛盾不已,他不是没有挣扎过,他试图将自己从渴望得到娇蕊身体的现实自我中拉回到理想自我。在发现他对娇蕊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之后,他曾试着离开娇蕊的家,努力的试着逃避娇蕊,维持着和玫瑰的那段理想自我。

振保一晚上翻来覆去的告诉自己这是不妨事的,娇蕊与玫瑰不同,一个任性的有夫之妇是最自由的妇人,他用不着对她负任何责任。可是,他不能不对自己负责。想到玫瑰,就想到那天晚上,在野地的汽车里,他的举止多么光明磊落,他不能对不住当初的自己。

最后他在玫瑰那里千方百计培育起来的理想自我终究还是被瓦解,在这二者的自我冲突中,现实自我占据上风,他终于,还是和已婚的王娇蕊在一起了。

娇蕊这样的人,如此痴心地坐在他大衣之旁,让衣服上的香烟味来笼罩着她,还不够,索性点起他吸剩的香烟……真是个孩子,被惯坏了,一向要什么有什么,因此,遇见了一个略具抵抗力的,便觉得他是值得思念的。婴孩的头脑与成熟的妇人的美是最具诱惑性的联合。这下子振保完全被征服了。

诀别期:回归应该自我

尽管和王娇蕊偷偷摸摸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而刺激的,但却加剧了他内心的矛盾。他觉着这种快乐是无耻的和不应该:

他这女人,吃着旁人的饭,住着旁人的房子,姓着旁人的姓。可是振保的快乐更为快乐,因为觉得不应该。

随着王娇蕊的感情升级(她决定和丈夫离婚嫁给他),振保的应该自我反而开始主导内心。

像娇蕊呢,年纪虽轻,已经拥有许多东西,可是有了也不算数的,她仿佛有点糊里糊涂,像小孩一朵一朵去采上许多紫罗兰,扎成一把,然后随手一丢。至于振保,他所有的一点安全:他的前途,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叫他怎么舍得轻易由它风流云散呢?阔少爷小姐的安全,因为是承袭来的,可以不拿它当回事,他却是好不容易的呀!

经过一番应该自我和现实自我的斗争,现实自我逐渐被幻灭,他选择了理性化的应该自我,为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决绝的和王娇蕊分开,并因此伤害了娇蕊。

最后他到底找到了相当的话,他用力拱起膝盖,想使她抬起身来,说道:“娇蕊,你要是爱我的,就不能不替我着想。我不能叫我母亲伤心。她的看法同我们不同,但是我们不能不顾到她,她就只依靠我一个人。社会上是决不肯原谅我的——士洪到底是我的朋友。我们爱的只能是朋友的爱。以前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可是现在,不告诉我就写信告诉他,都是你的错了。……娇蕊,你看怎样,等他来了,你就说是同他闹着玩的,不过是哄他早点回来,他肯相信的,如果他愿意相信。”

以此番诀别言论,振保内心的现实自我被应该自我打败,彻底放弃了他深爱的王娇蕊。

3、 妻子孟烟鹂(白玫瑰):应该自我和现实自我的来回冲突激化,最终回归到应该自我

妻子孟烟鹂,实际上是振保应该自我导向下的牺牲品,现实自我不被实现的振保,选择听从母亲的安排,参加相亲,结婚生子。

振保对烟鹂自然是没什么感情的,但他为了满足母亲的要求,也为了实现自己应尽的孝心。在他看来,只要母亲开心,和烟鹂结婚,是应该的。

虽然没有感情,但烟鹂倒是他应该自我内心下的典型妻子形象,像白玫瑰一样纯洁无瑕。但在和烟鹂的相处过程中,由于夫妻生活不和(振保对妻子的身体乏味,同时妻子不喜欢“最好的户内运动”),振保的女色追求得不到实现,于是现实自我又开始分离,他开始了定期嫖娼,满足现实自我追求。

但在嫖娼过程中,他依然是矛盾的,不敢公然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中,因为他内心的应该自我主导下,他觉得自己应该低调。

而长期得不到丈夫正面关爱和认可的烟鹂开始和裁缝暧昧不清,并且被振保发现,男权思想下的振保当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应该自我受到严重威胁。这个事使他的认知发生了极大的倾斜与错位。从此以后,他开始公开嫖娼、疯狂地变本加厉来砸碎妻子、砸碎自己、砸碎这个家。

应该自我的破灭,让振保再次选择跟随现实自我的内心,毫不避讳的玩女人:

振保现在常常喝酒,在外面公开地玩女人,不像从前,还有许多顾忌。

长期的自我逃离引起了烟鹂的强烈不满:

此后,连烟鹂也没法替他辩护了。振保不拿钱回来养家,女儿上学没有学费,每天的小菜钱都成问题。烟鹂这时候倒变成了一个勇敢的小妇人,快三十岁的人了,她突然长大了起来,话也说得流利动听了,滔滔向人哭诉:“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呵!真是要了我的命————一家老小靠他一个人,他这样下去厂里的事情也要弄丢了……疯了心似的,要不就不回来,一回来就打人砸东西。这些年了,他不是这样的人呀!刘先生你替我想想,你替我想想,叫我这日子怎么过

烟鹂现在一下子有了自尊心,有了社会地位,有了同情与友谊。也正是这样一改从前唯唯诺诺状态的烟鹂,给了振保清醒的思想,一下子把他从现实自我中拉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觉得他旧日的善良的空气一点一点偷着走近,包围了他。无数的烦忧与责任与蚊子一同嗡嗡飞绕,叮他,吮吸他。

第二天起床,振保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

最终振保回归到“好人”,也就是应该自我,此前他的一些离谱的现实自我,被逐渐幻灭。在这场现实自我与应该自我的冲突激化中,他理性的选择了应该自我,负担起他对家庭的重任,这亦是受到了妻子烟鹂的正面影响。

三、总结

从某种角度来说,佟振保也是社会和制度下的牺牲品,在某种程度上,比小说中出现的所有女性更加可悲。

邵迎建在《传奇文学与流言人生——张爱玲的文学》中评价张爱玲笔下的佟振保形象:把生命与文明的矛盾、自己与他者的矛盾、个人与社会的矛盾、还原到文明深层的裂痕——男性霸权文化的裂痕中,从而使传统的男性自我认同解体

振保生命中的冲突和将外界影响的自我内化完全由他接触的几个重要的女人完成,他和每个女人的接触经历都内化成了不同的心理事实,变成了振保新的自我心理区域,从而对振保产生影响。反过来说,这几个女人对振保生命的介入过程,挖掘出了振保这个人物丰富复杂的心理生活空间,在理想自我、现实自我和应该自我三者的矛盾激化中,充分凸显了他自我冲突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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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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