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名字的小开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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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长廊空旷宽敞,里面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睡醒之后的黎昕就像是盛夏时街边树上趴烦了的蝉,不停的在我耳边嗡嗡嗡嗡。我则双手插兜,甩着懒散的步子,晒着午后温柔的阳光,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

“你再跟我说说啊再说说啊......”黎昕一瞬间幼稚了十岁,扯着我的衣服晃来晃去。

“你不都听了三遍了么……哎,我说你别卖萌啊……太恶心了……哎松开我的袖子啊……”结结实实的走在奔三路上的男人卖起萌来,只能说太毛骨悚然了……我拗不过他,“你还想知道什么啊,早上时我感觉你比我知道的还清楚呢。”

“那不是不知道你和人家是大学同学么?”黎昕脸红。

“不过我们也仅仅是大学同学啊,没太多交集也没什么交情。”我摊双手做无奈状。

“……那她有男朋友了么?”黎昕沉默了半天,问出这么一句。他这么问的时候,拽着我的胳膊身体趋于静止,仿佛化身成一具冰封了自己的雕塑。是选择慢慢融化还是选择碎成千块,只等一个答案。

“应该没有。”我斟酌着字句,生怕丫就这么碎了,他的人未必能真碎,但看着架势心没准儿能……

“你确定么?”雕塑的眼睛里瞬间焕发出光彩,有点耀眼……

“确定吧。”我躲开黎昕亢奋的眼神,“至少大学时我没听说。”

“你们俩有故事吧?”黎昕甩着诡异的小眼神儿。

“没有的。”我说。

沈蓉不一般,尤其在我那狼多肉少的大学。记得我辅修计算机学院的信息系统管理时,每次去上大课都会有一些不怎么听课的少男跑过来打听,说你们管院是不是有个叫沈蓉的美女啊能不能介绍认识下什么什么的。那些少男大多衣着光鲜仪表堂堂,高档手机抓着名牌手表带着,一副四体不勤的样子,笑一笑就露出一口精心保养的小白牙。但沈蓉就这么学习着、生活着,上上课,自自习,学生会当当干事敬老院做做义工,不但没听说过和任何人交往,甚至连个绯闻都没有,只怕是每一寸的光阴都用在了有用的地方。

“这么漂亮这么有气质的姑娘竟然没男朋友,啧啧……”黎昕嘴角挂着浅笑,摇头晃脑自言自语,话是惋惜,心却得意。我是真不知他开心个什么劲儿,仿佛只要沈蓉没男朋友就肯定要归他了,纯屌丝心理……

“眼光高吧。”我顺口一说。

一阵阵夹杂着湿气的冷风穿堂掠过,我提了提鼻子,一股下雨前的潮味。外面的天空快速的暗下来,是乌云遮天蔽日地压过城市上空,午后三点的太阳也没了踪影。天气现在变得真是快,以前那些翻脸如翻书的比喻用来描述现在变天的速度都显得牵强。自从病毒像瘟疫般蔓延开后,疫情控制部门的作为就变得频繁起来。不断人工降雨,导致前一刻晚霞千里的天气,后一刻就能大雨倾盆。秋天随着夹杂不停变换各种淡淡药剂味的秋雨,加快了到来的脚步。雨前潮湿的空气里除了能轻易分辨的消毒水,还有很多不同类型的轻微苦涩,是政府部门在云层里撒下的化学药剂。

这个味道没闻过,看来又换别的药了。这说明他们还在不停尝试,也说明,我们目前拿这些病毒还没什么办法。

“那你说我……”黎昕开口道。

“轰!”天空横过一道闪电,像是从乌云中伸出一只胆怯的手,没来得及触到地面就缩了回去。黎昕的话被雷声拦腰截断,我看到他被天空中闪电照亮的眼睛,但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快走两步,”我竖起了衣领挡冷风,同时加快了步频,“我不想淋药雨。”

黎昕也加紧两步。

“刚才你说什么,雷声,我没听到。”我问了句。

“没什么。”黎昕闷着头走,我看不到他的脸。

离我们泊车的地方还有一小段路要走,雨还没落下来,湿气好重,天空中仿佛有张要哭的脸正酝酿情绪。这时的黎昕和我活像是两个渴望和雨赛跑的幼稚男孩,下巴藏进衣领,眼睛半抬着瞄天上的乌云,憋了口气不吭声地向前小跑。穿过周遭潮湿得近乎粘稠的空气,路过如同生命禁区般死寂的东楼住院部隔离区,感觉到越来越近的雨,我们脚步也越走越快。我不禁失笑,一边腹诽我们俩人犯二幼齿举动,但也一边难掩本性地兴奋起来。当看到停在车位里的SUV时,我差点忍不住要怪叫一声,赢了。

“赢了!”驾驶席左侧的车门摔上的同时,雨也很配合的落了下来,黎昕怪叫了一声,转过头摆给我一脸怪蜀黍看小萝莉时的兴奋笑容。

“黎上尉,别跟孩子似的。”我装深沉,从兜里摸出烟点上,递给他一根。

“抽完回汇通?”黎昕接过烟。

“嗯。抽完。”我说。

在手上明灭的烟和在玻璃上轻摆的雨刷,一起模糊了窗外整个世界,让我的视线溃散在缭绕的烟熏里。黎昕在我左手边,竖举着燃到一半的烟,挤眉弄眼地瞄对面远处隔离区里面的高层建筑……

我想大多数人所谓的成熟只是一层可笑的伪装,一层骗得了自己骗不了别人的伪装,于是你假装成熟故作沉稳好让自己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孩子,回过头却发现你一路走来时幼稚的身影却依然清晰得难以掩藏……

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股劲在顶,顶得我好想和黎昕同时怪叫一声“赢了”,而不是装叉一般老气横秋地说一句“别孩子气”。以前我老妈就说我长多大都还只是个孩子,还说我一根烟的时间最多能走三次神儿。我是从来不跟老妈争的,这世上谁会傻到觉得会有另一个人比你老妈更了解你……

“轰!”

一声巨响把我从神游状态拉回到现实,不是雷声,黎昕也被惊得一哆嗦,手上烧到烟屁股的烟头一个没拿稳掉到裤子上。

“是哪爆炸了么?不远。”黎昕手忙脚乱的把烟头拾起来,瞪着眼睛等我的反应。

“那个方向……是隔离区?!”我吼了个疑问句。

“我操!如果真是隔离区,那事就大了……”

没有二话,我们两个迅速冲下车,冒着雨往隔离区狂奔。

——————————

住院部由两座建筑组成。主楼恢宏雄伟,是一座不做过多修饰的15层笔筒式建筑,南北向坐落在中心医院的正东方,北侧封闭式阳台,南侧一水儿的外飘窗,工整简洁,彰显德国人的设计风格,远望过去会产生莫名的安全感。

我和黎昕跑到住院部楼下,被几个举着伞的保安拦在了正厅外。

“出什么事了?”我停下步子,支着腰喘大气。

“谢绝采访。”藏蓝制服的保安们一手举着伞一手横胳膊拦住我们。透过他们的手臂我能清晰的看到大厅里的情况,一群护士和医生们围聚在大厅正中巨大的电子屏周围,男的大多抱臂皱眉,女的也都双手合什做祈祷状,更有年轻一点的护士正在默默落泪。

“不是记者。”我一把拨开保安的手臂,从怀里掏出军官证,“军部的,里面到底怎么了?”

雨渐大,淋得我周身衣服全都贴到了皮上,十月虽是接近深秋,但穿的的确不多,现在我衬衣里面的水正往裤子里渗。

保安没来得及看清我的证件,后边就有一个声音传来,“快请那两位军官进来。”

声音很熟悉,我们没多想。越过保安组成的隔离线,进到住院部主楼的大厅里。

大厅里开着暖风,头顶上中央空调的风道哄哄地作响,身上基本湿透了的我们被热风吹得更难受。我在脸上划拉了一把带着怪味的雨水,发现那个觉得熟悉的声音是我们进医院时在门外遇到的白手套队长。

“我们听到像是爆炸的声音赶过来,到底出什么事了?”这是我问的第三遍了。

头顶的风道接着哄哄的响,响的那么清晰。大厅里聚集了数十位医务工作者,但除了这个哄哄声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响动。

两个狼狈的穿着湿淋淋便装的预备役军官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他们看向我们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护士们让出一道视线,全场人的目光告诉我们现在该往哪看。

LED电子屏上的情景彻底震惊了我,我感觉仿佛有人在我脑袋上开了一枪!

一大群本应该呆在自己隔离室内的感染者和携带者们聚集在这栋建筑的某个位置。他们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形容枯槁眼神慌乱,大多数人手里还举着充满诡异绿色液体药物的吊瓶。所有的感染者都安静的看向为首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看上去不像是病人中的一个,此刻他狰狞着脸正对着监视器的摄像头情绪激动的咆哮,他右臂里箍着个年轻女孩,左手紧紧攥着一块碎玻璃抵着女孩的左颈,女孩看样子快窒息了,左胸前有一小片血迹,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那个疯子手上流的。

“这是怎么回事?没有声音的么?”我看向白手套队长,伸出右手,“高思远,战争临时指挥部新闻部中尉协调员。”

“张瑞东,”白手套队长摘下了手套和我湿淋淋的手紧握了握,“我是中心医院的安保副科长。”

“人质挟持么?”黎昕看了眼大屏幕,随即转向张瑞东,“战争临时指挥部技术部上尉技术员黎昕。”

“不错。”张瑞东脸色阴沉,眼睛里的红血丝遍布,缺乏睡眠的脸色显得更加惨白。

“他在吼什么?”我说。

“他在让我们把她的女朋友放出去……”张瑞东无力地说。

“难道……这就是那个……那个打算冲进来带走他女朋友的疯子?”黎昕的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

“是。”

周围的医护们听到我俩和张瑞东的对话,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中间那个一直在默默流泪的年轻女护士转过头,哭得通红的双眼望向我们,“请你们想办法救救她,她只是个来这做义工的女大学生,她不该有事啊。”

“他不是被你们抓住了么,为什么又会进到隔离区里?”我语气不善。

张瑞东声音几不可闻。“他说他想再看他女朋友一眼……”

头顶上中央空调依旧哄哄吹着暖风,搀着药味的雨水干了,我的衬衣像脆纸一样贴在身上,仿佛我扭扭腰这衣服就能碎成几块。大厅里的人像是被拍进照片的影像,一时间的静止让我有点恍惚。

他说他想再看他女朋友一眼……他说他想再看他女朋友一眼……

这个答案啊,还能说点什么……

记得我上学那会很爱玩魔兽世界,魔兽世界里面有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任务叫“爱与家庭”,那个故事讲的是骑士老弗丁在早期的战斗中遇见了兽人催伊格,双方交战中老弗丁被倒塌的房子压昏过去,催伊格把他放在马背上让马送他回去。老弗丁苏醒后知道是兽人催伊格放了他,深深感动。后来催伊格被联盟发现并抓获,老弗丁为了救他与自己联盟的同伴大打出手,最后被联盟放逐。离开前老弗丁告诉妻子不要让儿子知道自己被放逐的事,然后一个人孤居在东瘟疫索多里尔河旁,而老弗丁的妻子也告诉他们的孩子泰兰·弗丁他的父亲已经死了。后来泰兰长大成人并加入白银之手骑士团,而他也并没有发现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他入团仪式的老弗丁。

后来骑士团团长乌瑟尔被杀,骑士团瓦解,泰兰在与一场恶魔的战斗中战死。他死后,老弗丁赶到,解决了敌人,最后抱着儿子的尸体放声痛哭。

好多事情真的不是能用对与错来轻易区分和评价的,就像我身边这个因为同情别人而导致犯错并懊悔不已的疲惫男人,也像LED大屏里那个先是身上带着半打C4后是疯狂的挟持了人质却只希望能让自己女朋友离开这里的男人,还有那个游戏里,放弃儿子放弃了妻子放弃了自己的生活最后却只能抱着儿子尸身痛哭的老男人。

大屏幕里的那个“疯子”还在对着镜头无声地大喊,竭斯底里。我甚至能轻易的想象到,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带着炸药要冲进来,他沙哑着嗓子求别人让他再见他女朋友一面,他用手肘砸碎玻璃割断手腕上的绳子,他疯狂的跑向走廊尽头的弱电电控室,然后更加疯狂且无助地挨个尝试着按钮,只希望能把他的女朋友从那个狭小的隔离室里放出来……

还能说什么呢,男人,都是男人罢了……

“他需要什么,尽量满足他。”我的声音有些哑,仿佛之前有只手在我喉咙那用力地捏过。

“他说要在10分钟内和政府的人谈判。”张瑞东说。“现在已经过去5分钟了。”

“谈判?5分钟哪找人去和那疯子谈!”黎昕显得有些急,显然他更关心疯子手里的那个人质,那个女孩子是来这里做义工的,我记得刚才他问我时我跟他说沈蓉当初经常做义工……

“……我。”我听见我自己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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