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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最新款的手机可以预约后,他马上拨通了林子的电话。
算了吧。静默良久,听筒里传来这三个字。
能搞到吧?他肯定地问道。他知道林子总有办法,就像之前好几次帮他买到一样。
借着林子再一次沉默的机会,他把手机听筒用力地压在耳朵上,越来越用力。
手机会不会压扁耳朵,压扁后会怎么样?疼吗?他紧着牙关,闭着眼。
嗯。
终于停止用力,松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又打开微信,点开置顶的第一个聊天框,一连发了二十几张照片和视频。
全部发送完成后,他又把照片一一打开,扩大,再次确保拍到的每一个车牌号都清清楚楚后,才满意地关了手机,拿起水壶,出了家门,下了楼。
经过路边的小公园时,习惯性地停下脚步,张望着。
靠近路边的树下有四张休闲椅,左数第三张在两棵树的中间,那是他以前最喜欢坐的。
坐哪张?
这张!
为啥呀?不都一样嘛。
当然不一样,这张最威风,它有保镖呢,你看,这两棵小树就是它的保镖!
他抬头看了看,小树,已改头换面,成了老树。
又往前走了约莫五分钟,到了一个交叉路口的辅道上,他一个跨步进了绿化带里。
郁郁葱葱的季节,花草茂盛,偏却独独在大转弯的地方为他留了一片光秃秃的栖身之地。
不大不小,正好容纳一个板凳一个人。
车很少,他拍了几张后就坐了下来,抬头看向左边路标牌上的摄像头。
他忘了这条路上的摄像头是什么时候安装的了,他只记得安装后的第二天,李警官就发微信告诉了他。
他不想去翻聊天记录,总归,不是六年前。
还有十分钟,他起身准备走,正好看到左边走过来一个女孩,也是长头发,也是高高瘦瘦。他瞳孔不由地放大,惊恐地看向右边,正好有一辆轿车驶过来。
他马上跳到路中间,张开双腿双臂。路中间忽地多了一个人形的“大”字。
“吱嘎”
小轿车一个急刹,有惊无险地停在离他很近的位置,冲过来的风让他宽宽的裤腿晃了又晃。
司机摇下车窗,气急败坏地探头出来叫喊着什么,他没听到。
他一直扭着头盯着后面走过来的女孩。
女孩似乎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坏了,边加快脚步上了人行道,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正好撞上他一直紧盯的目光,疑惑瞬间变为惊恐,一只手抓紧挎包,慢慢地小跑了起来。
他看着女孩上了人行道,越来越远,这才回过头来,放下双手,拿出手机给这辆车来了一个全方位写真,这才又退回到绿化带里。
神经病!
他只听到了这三个字,倒不是因为轿车开过身边时离得近,而是这三个字已经算是自己的名字了。
就像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熙攘一片,吵吵杂杂,很难去分辨哪个字是哪个字,哪句话接哪句话。但是如果有人喊一声你的名字,你一定会瞬间听到,辨别速度快到你自己都惊叹大脑的传送流程。
而神经病相比大典,更像是他的名字。
他长出了一口气,不在意地笑了笑,拿起水壶往公司赶,却还是迟到了。
没有一个人抬头,除了新来的实习生。他刚抬头看了一眼,隔壁的就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预测到他的目光过来后,目不斜视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实习生疑惑地皱了皱眉,他明明记得公司发展史上,他是最具贡献的,而现在,他却只是干着打印复印,整理文件这些很是机械的工作。
且,迟到,又早退。
就在大家还在下班前的半个小时里煎熬的时候,他早已来到了绿化带。正值下班高峰期,车来车往,他忙碌地拍来拍去,不仅拍辅道上经过的车,也拍主干道上右转的车。
有时候也拍拍路过的行人,特别是女孩,如果她恰好留着一头长发,如果她正好笑魇如花。
他看到还是那辆车停了过来,因为他认得它的牌照。这一段时间,这辆车都会准时准点地停在辅道的停车位上,不见有人下车,只是约莫五六分钟后会有一个女子上车。
而后车身开始在暮色中震颤,似要自残到全部散架般一样,甚至不放过任何一个小小的螺丝钉。与此同时,各种婉转的呻吟合着各式各样的拟声词从车中飘荡出来,在空中飞舞,盘旋,消失……
每次的时间有长有短,这次明显长一点。他看到女子下了车,一如既往地向下拉了拉紧身短裙,理了理卷发,戴上墨镜,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慢慢不见在路灯作光而形成的树荫里。
后来好些天没看到这辆车,当然也没看到那个女子。不过却等来了林子。
林子一个跨步迈进绿化带,伸手给了他一个手机。他正要打开看,林子说我后天结婚。
他抬头问,买车吗?
啊?
有款车质量好。
哪有那钱。林子挠了挠头。
手机钱微信发我,转给你。
行,走了,还去买东西。
半上午去请假的时候,领导抬了抬眼皮,看到是他,嘴巴开了又合,最后说了句知道了,去吧。
他打了个车,到了“林子手机维修”,店铺的卷拉门拉下来了,他走过去向上提了提,上锁了。他用新手机拨了林子的电话,终于接通后,又打车去了一个饭店,进到一个摆着十几张圆桌子的大厅,看到墙上挂着“祝新郎林子,新娘丹丹新婚快乐”的大红条幅,便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终于看到了林子,貌似变高了许多,穿了一套黑色的西服,一直以来乱糟糟的头发也定了型,一根根都服服贴贴的,任风吹,应该也一动不动。
顺着挽着林子右臂的手,他看向了穿着红色旗袍的新娘,正微微低头,羞怯地浅笑着,长长的眼睫毛随着眼睛上下摆动。
摆动到不知多少下的时候,他忽地站起来,快步走过去,只又近看了一眼,就确定是她。
他一把抓住正在笑呵呵敬酒的林子,在他耳边轻声说,新娘有问题。
林子脸色未变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继续敬酒,又和别人说,这我一哥们,喝多了,没事,来来来,吃好喝好啊……
他见林子不当一回事,忙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图库,愣了一两秒,又装回去,松开林子的胳膊,说了声你等着,就快步地跑了出去。
打车到楼下,他让司机等一会儿,就跑着上了楼,回到家拿了旧手机,就又上了车。他打开手机照片集,翻找着,终于找到了那辆车和女子下车后在车边整理头发的照片。
一下车,他就一路小跑到林子身边,滑动着照片给他看。林子扫了一眼,忙伸手把手机按下去,侧头对身边的新娘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先去吃饭吧。
他没有走,皱着眉,又抬手让林子看照片。林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拉着丹丹就往下一桌走。他一转身拉住丹丹,把手机举着她面前,说这是你吧?那个男的是谁?
“啪嗒”
一个踉跄,手机脱手飞到了地上。
他身体斜靠着桌子,随意地摸了一把鼻子流出来的血,顾不上捡手机,也无所谓周围人八卦性十足的低语,站直身子后,满眼兴奋地对林子说,车我拍下来了,车牌号清清楚楚,李警官你知道吧,我找他帮忙,一查一个准。
林子黑着脸,紧了紧还没来得及松开的拳头,上前拖着他就往外走,到饭店外面,用力把他一甩。
还是哥们儿,就别他妈再进来!
不等他站稳,林子就撂下这句话转头跑了回去。
他没有打车,一手拿着一个手机,沿着路边的绿化带往家走。每到转弯的路口就停下来,拍每一辆路过的车。有的车车速较快,他就挥着手往路中间走走,待车速慢下来,就抓紧拍照。
有的司机只是不解地看他一眼,有的则是大喊一声他的名字,当然,他们不可能知道他叫大典。
他一路走一路拍,走走停停,又停在了那个路边的小公园外边。第三张椅子上坐着一男一女,女孩晃动着双腿,时不时侧过头笑着,撞一下男孩的肩膀,男孩也笑着假装躲一下,就像当年的自己……
我们这小地方,呵……委屈你了啊。
那你可得好好对我!要是亏待了我,哼,看我不揍死你!
你舍得啊?
嘿!你看我舍不舍得!你看我舍不舍得!
她佯装生气地挥舞着拳头砸向他,他偏头躲着,笑着,就像此时的那个男孩……
脑子里各种画面“崩崩崩”的乱跳,他捶了几下头,继续向前走,到了绿化带坐下,看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突然加了速,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倒退,场景也一直在变,他看到了大学的操场,他正挽着她的手。他看到自己站在领奖台上,她正在台下欢呼。
他听到她喊自己,他听到她说什么大城市小城市,和你在一起就好,放心吧,我爸妈会支持我们的。
忽然他看到她从这条辅道的左边跑来,他猛地站起来,向着她跑过去,伸手想要抱她的时候才发现什么都没有。
他低下了头,颓然地呆立在原地,又慢慢蹲下,伸手用力捶向地面,一拳一拳,关节破了皮,出了血,混着滴下来的泪,一丝一丝慢慢渗入到瓷砖的缝隙中。
晚上回到家,手机响了,是李警官。
我要调到别的区了,有事可以来这里找我。
紧接着,发来了一个定位。
他习惯性失望地看了一眼,就关了手机。
“咚咚咚……咚咚咚……”
门响了好久,他盯着门看了好久,才确定竟然是自己家的门响了。
是林子。
进来坐下后,看了他一眼,问鼻子没事吧?
没事。他拿着旧手机,也坐了下来
林子从兜里拿出一包烟,点了一根抽了起来。约莫抽了三四根后,抬眼看着他,干笑了一声说,还真没想到能和你这么坐着。
他没吭声。
想当年初中的时候,咱俩都没一起玩过。你是天才,我是蠢材。那时候我就羡慕你,怎么就那么聪明,能考上最好的高中,能考上那么好的大学,能找到那么好的工作,而我却只能上完个初中,真他妈不公平。
又点了一根,呸了一口后,林子接着说,照片删了吧,哥们儿又不是傻子,不过以后哥们儿就他妈是个傻子了。
苦笑着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你在那公司实在不行的话,就来我店里吧,别嫌寒碜就行。走了。
门关上后,他拿着手机又开始翻找,随后一连删了好几张。
我是不是傻子?
那天他给她打电话,说看谁先到家。
其实他当时已经到了小区大门口,又往回走,去迎她,远远地看到她一路小跑着,就挥了挥手,她也挥着手,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当她的笑脸突然不见后,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甚至听到声响,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她时,他依然愣神在原地……
当警车和救护车都来了后,他才红着眼,不顾一切地嘶吼着……
李警官说这条新修的大路都还没装摄像头,更何况这条辅道,排查下来有很大困难。
李警官问他有没有看到是什么样的车,有没有看到牌照。
他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注意,他只看到他最爱的女孩,灿笑着向他奔来……
我他妈也是个傻子!
又是美梦噩梦交织的一晚。
一大早,他就起来去了小公园,走了进去,来到第三张椅子前,试探性地坐了上去,这是他六年来第一次坐上去。
他侧头看向右边,笑着说,乖,别怕,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