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猩

      你真的要离开?

      嗯。

      我已经想好了……

                          初

      黄昏节点,一缕缕晚霞成为日落的谢幕曲,飞鸟羽翼相连地扑飞在殷红的底色下,为这帷幕下的静景翻来新的一页。

      昼夜加快变化,环境起迭更大。

      在赤道线东经八十度附近,海平面稳立一岛,岛内宽阔无比,一望无际。在岛的西方,一湾海水横插岛内直抵心脏,给劈了个叉,海水缓缓流淌,久而久之,形成外口窄内口椭,鱼雷式的河流,分割南北两端,岛似呈横摆人字形(后来的文明因岛的分布特征称其“总角”岛)。

      岛上物种及数量不算多,不过也不冷清。在南北角两端,主要生存着两类动物,北角称猿,南角名猩。猿猩世世代代相承,虽有一河流横插其中,却断不了猿猩之间往来。这一代的猿猩更是友好相处。

                  (一)眼神

      其中有一猿猩,外形甚是相似,它俩从小一起玩到大,在这片岛上的许多地方,都曾留下深刻的记忆,它俩因此亲密无间。

      有一次它俩赛跑,路线从河流尽头起,到达岛的南部端脚。俩家伙虽然都处于成长期,但奔跑的速度丝毫不亚于虎豹狼豺。它俩像两团风,散发着气流,冲击着灌木丛,树林,山涧,吓坏了正在交配的獾子,惊动了觅食的小鸟,给自己也溅起了一身的水花。

      它俩一路健步如飞,搅扰了其他生物,有些动物像小偷似的撒腿就跑,有些动物则愤恨不已,企图伙同周围同伴揍它俩一顿,可惜追不上!奔跑中的猿猩完全不理会周边感受,尽管跑了几个时辰,也丝毫没减缓脚下速度,它俩不断变化着相对位置,始终拉不出给对手造成困境的距离,一直不相上下。

      猩再一次地追赶上了猿,此时已是它第十七次反超猿。看着已甩下百丈远的猿,猩边跑边嘴里“嘿嘿”着,不知是在高兴还是因为累。然而眼下,距离约定好的终点已不剩十华里,胜利近在咫尺!猩不觉加快了速度,开始最后的冲刺,尽管它已感觉快撑不下去。大概还剩五华里时,猩往后偷偷瞄了一眼,猿没在视线之内,赢定了!要知道它的视野足足可有几华里。

      还有两华里,猩回头瞥了一眼,猿还是没有追上来。

      难道它跑累了?跑不动了?……

      猩的速度慢了下来,还剩最后一华里的时候,它忍不住又回头看,依然没有!猩停下了跑,改为了走,越走越慢,并不时回头张望着,最后它停了下来,距离终点不足十引,猩蹲在原地,像是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它突然“呜”的一声,转身掉头开始走了起来,越走越快,它知道路线是商量好唯一的,它开始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它知道它能赶在它的视线范围之内,它疯狂地跑了起来,因为它知道……

      猩往回跑了十多华里,冲过石堆,便看到了倒掉的一颗大树前面,大岩石旁的猿,它半趴在地上,俩前掌艰难地扶在石壁上,头部也微微靠着,后半部身子除了一只脚在抽搐外,其余部分死瘫在地面。

      猩赶紧跑过去,到了猿的面前才看见,石头上和它头上的血迹以及流着血的腿,它凄凉地叫了几声,猿痛苦地回应着……

      天边收起了残云,换来的衔接色显得天空悠远而深邃,这也预示着夜幕的降临,星河的踏遍。猩扛着猿小心而又快速地走着,它当然是朝着自家近的方向——南角猩族部落,尽管北角的猿族也算它的家。

      距自家还有很远的路程,它不能奔跑,怕会影响背上的它。此时猩正艰苦地前进着,速度显然慢了不少,它喘着粗气,心律早已失常,眨眼的时候脑袋时不时还会有一阵晕眩的感觉,使得它显得有点慌乱,于是行进一段路程不得不歇停半刻,等放松疲惫腿脚又充满力量时,便继续征程,继续缩短着与那个部落的距离,直至又出现刚才那般,如此循环,只是后面每一段的路程逐渐变短,停顿时间愈来愈长。

      在它第十一次歇息时,已是半夜,它早已饥肠辘辘,之前经过山涧,它以水充饥,不仅可以恢复部分体力,还能使精神得以补充,只是现在,附近一片漆黑,已无水源,周围静得可怕,宛如一片死寂。猩感觉自己再也走不下去了,它似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它只想闭上眼睛睡上一觉,它半趴在地上,宛如睡着了般的模样。

      过了许久,月亮冲出了乌云,将光亮洒向了地面,伴随着一只胳臂晃在了它眼前,它转头望着背上的猿,就像看着自己一样,它想起曾经和猿挨着蹲在水边时,呆呆地看着水里倒映出的它俩,水里的倒影看上去一模一样,水上的它俩眼里表现出好奇和欣喜,猿猩的眼里总是那样。而此时猩的眼里似乎透露出一种新的眼神,在月光下格外明亮深沉,它转过头去,半趴的身子又重新站立了起来,毅然决然地扛着另一个自己,朝前方奔去。静悄悄的环境因月光的倾照赋有生机了起来……

                    (二)意识

      微微海风轻盈地拂过海面,抚摸着沙蟹堆垒的沙画,亲吻了摇曳笑意的椰树,依依不舍地邂逅西南角的沙滩。只是不一会儿,风情万种的椰树便收敛了笑容,浑身变得僵硬,沙蟹从螺旋形穴洞爬上洞口,眼柄静静地窥视着洞外,等无任何情况后,沙蟹们钻出来,用两只钳子往嘴里喂被海水浸湿的沙,然后吐出小沙球,从它们的藏身洞旁一直铺过去,便构成奇特图案,远处望去,像是信手涂鸦,抽象写意,还有粗犷张扬,只是过不了多久,当停伫在海边觅食的鸟类警觉地飞离时,沙蟹们便齐刷刷地跑进洞穴,它们知道海水很快将覆盖这一切,包括刚铺好不久的沙画。

      新近纪时期,一切显得那么平静,另一切却悄悄酝酿着时间演变的进行。

      这对猿猩从成长期长到了壮年期,脱离了父母的怀抱,慢慢地扛起了责任,它们之间在一起的时间相对少了些,但并不影响彼此的情谊,实际上它们也常常一起捕食,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是整体,通过微妙的东西连接着。

      初旭一如既往,温暖如初,热烈如昨。猩成为家族顶梁柱,它母亲已是风中之烛,它必须离开洞口为其捕食,而猿为了陪它,也跟着一起出来。

      这次,它俩准备去岛的西部捕鱼,河流附近的鱼类繁多,种群丰富,相比较,岛内其他小溪流的鱼早已被扒得不剩多少。到了岸边,它俩蹑手蹑脚地找寻着鱼,找着后便兴奋且小心地扑入水中,迅速地抓住,然后贪婪地享受着美味。它俩顺势沿着河流,往海边走去,一路下来,鱼儿逐渐多了起来,猿猩吃得不亦乐乎。

      到了海边,它俩发现,大量的鱼儿成群结队地游于靠岸附近,像是嗅到什么信息而不得不集中一起,不过它俩已肚圆胃满,实在吃不下去了,便去找了几片大的芭蕉叶,用来盛装鱼给带回去。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了乌云里,明亮的天边渐变成黑压压的一片,笼罩着这座岛及其附近的海水。

      在距离海岸不远方海面,海水忽然变成白色,在它的前方出现一道水墙,并伴有巨大的隆隆声,一浪接一浪朝岸边扑面而来,同时海面上冒出很多白色气泡,发出滋滋的声响,一大批海鸟盘旋在海平面的上方,惊恐万状地飞着。

      猿和猩正在回程中,它俩分别捧着怀里用芭蕉叶包裹的鱼,小心地走着。岸边的鱼比平时多出好几倍,所以它俩没怎么费力,就抓了很多的鱼。猿准备同猩一起去猩的家,那儿也可称猿的另一个家,它俩从小一起的感情,不言而喻。只是此刻,它俩还不知道海边发生情景,更不知道的是,离它俩不远处有一股巨大的能量正迅速席卷而来。

      猿猩到了山地,此时周围没有往日般的景象,不过它俩没有什么变化,毕竟翻过此地再往东十多华里,就到它们那个种族部落。猿猩继续走着,隐约中听到了某种声音,从远处传来,一直持续着隆隆声,传播速度似乎特别快,它俩站在原地疑惑一会儿,大概知道声音从西方传来后,赶紧跑到山地稍高的地势,朝西方看,当然看不出什么,它俩继续往上跑,期间远处传来的声音愈来愈大,夹杂着其他生物的叫声,天上飞着的鸟儿像是使劲地扇动着翅膀,刚才还宁静祥和的环境,此刻周围好似鬼哭神嚎。猿猩快速地跑到了山顶,捧着的鱼早已所剩无几,它们转身,刚望向远方,猩便“呜”的一声吼了出去。

      距离山地不远处,海水冲击着这片区域,上一刻,猿猩从岸边一路风平浪静过来的地方,下一刻便面目全非!巨浪呼啸,以催枯拉朽之势,越过海岸线,越过丛林,疯狂地席卷着一切,不管有生命的没生命的,通通吞入口中,那一颗颗枝叶茂密的树木,也瞬间被搅入浑水中,消失殆尽,然后以尸体般的形式浮现,随浪随飘。

      波浪连成道道白色圆环,朝四面八方继续涌动着,猿猩望着朝它俩方向涌来咆哮的海水,不由得浮现悲凉的神色,甚至有丝绝望,旁边更有一张张扭曲着痛苦的绝望的脸。

      只有当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才会明白原来生命多么卑微,任何事物在这个概念面前立刻灰飞烟灭,有关这座岛的所有美好,与这个现实概念的狰狞恐怖相比不过是些木偶戏。

      幸运的是,好的事物并不会为此全都荡然无存。

      海啸最终平息于半山腰,猿猩的脚下。虽然灾难的怒火此刻已熄灭,但那股悲凉依然在猿猩眼里充盈着,水面上浮着一些动物的死尸,还有的动物在惨叫着,上下哀鸿遍野,曾经多么美好的家园,在狂涛的洗劫下,席卷一空!它俩望着山下那片凄惨的景象,身体不时地抽搐着,心里也许是在想些什么。

      让猿猩离开灾难边缘的是,一位猩族部落的成员,它向猩传递了猩家中的重要信息,必须得尽快回去。猩告别了猿后,便同那位成员匆忙地离开了。

      猿不懂为什么猩不让它一起去,只是后来才知道,那个重要信息是,猩的母辈死了。

      那天上午,在北角一端,猩站在正在采蜜的蜜蜂旁边,面无表情的注视着。

      这时,天空传来一群大雁的叫声,它们呈人字形跨过大海,飞向了北方,猿抬头望着,若有所思地想着……

                    (三)思想

      大自然不管世间的喜怒哀乐,总是按它自己的规律循序渐进地变换着一年四季。在这普遍认知理解存在生命力的星球里,它是必然的,在茫茫无际的宇宙中,它也许只是偶然。

      阳光和煦地照耀着,照耀着盛开的花,海边不时飘来阵阵微风,萦绕在悠闲的动物身旁。离那次海啸已有些年份了,岛的西南部也恢复了不少,似乎一切又将重新开始,尽管那次灾难,毁灭了许多生物,甚至多少物种,但谁也不清楚,同时也会诞生新的物种,这也许是进化,也许是循环。

      猿猩之间不在像过去那样,它俩在一起的时间少了许多。

      猩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照顾猩族其他年老成员,它不想再像那次发生灾难的时候,本是出来捕食然后带回家中,却由于自己疏忽,导致没能见它母亲生前最后一眼,它将阴晴圆缺旦夕祸福统统归为自己的责任。

      而猿,时常独自位于北角某处山巅,静静地坐着,它每次都要待很久,周围其他生物不懂它在做什么,它自己其实也不清楚,它也许总是在想自己要做什么,可它的眼神里,除了朦胧,还夹杂着一丝无奈,直到天空飞过一群鸟,它的眼神才多了一些变化。至于猿的家族,它不会去考虑太多,这一点,它和猩不一样。

      猿和猩难得在一起时,也不像以前那般,慢慢地,少了期待的默契,少了互相的理解,更重要的是,它们褪去了往日的某种鲜活力,增加的是,之间的一种隔阂。在某种程度上,它俩如同一个细胞,经过分裂后,分在了不同的组织环境,进而成为不同的个体。

      在这颗蔚蓝色的星球上,时间继续往前行进着。猿在空闲时间里,依然在那儿静坐着,它不知道这样还要持续多久,它清楚的是,它的思考方式有些异常,它以为其他生物成长到一定阶段,也会同它这样,然而,在它与猿族一些和它年龄相仿的成员交流后,它才发现,自己好像是个异类。

      猿感到既惊喜又害怕,它开始频繁地跑到南角去找猩,同它交流,向猩展示自己对周围许多事物的理解及思考方式。可是猩也不懂,它不能理解猿心中所想,它有一点清楚的是,猿好像很兴奋,比以前还活泼,不再像那场灾难后那样沉闷,猩知道,这对猿来说是好的改变,所以即使它对猿的理解云里雾里,它也要附和着支持猿,如同对待自己的幼崽一样。猿确实变得高兴了起来,感觉就像回到以前的时光,奇妙无比。

      新的东西当然会带来新的改变,直至累积成一个大事件。

      那天晚上,北角天边划过几道闪电,伴随着隆隆声下起了雨,雨下得并不大,只是天空一直闪烁着不停,猿被惊醒后,心里也跟着天边的吼声回应着。

      到了第二天早上,没睡好觉的猿来到小溪旁边,刚准备喝水,它注意到不远处的石头上,有一团焦黑的东西,猿走近了才知道,这是被雷劈死的鸟儿,看着这具尸体,猿突然想起几年前的那场海啸,画面里浮现出那些飘在水面上的死尸,猿感觉有点不舒服,随后便痛苦地蹲在地上,抱着头部绝望地哀叫着。

      过了许久,溪流另一端凫来一截树木,这也是被昨晚的雷劈断的,猿望着漂浮过来的树木,隐约中还看到树木上的动物,它大脑里的某根神经,似乎被传递的电流嗞了一下,身体跟着剧烈抖了一下。

      它要离开这个地方。它下意识地想着。

      猿飞快地跑着,它要去南角找猩,然后告诉它,自己要去往新的地方,并且让它和自己一起去探索未来旅程。它一边想着,一边跑得越来越快,附近景物化成一片虚影,淡淡烟雾中,只有它如万马奔腾之势,冲向前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过这地,双眼中含着兴奋的眼神,死盯着前方,闪电劈下,在那白茫茫一片还隐约看见其他动物,擦身而过,转瞬便逝。

      猿找到了猩,向它传递了来意,当猩了解原来要自己和猿一起去后,猩大声地吼了几声,双臂拍打着自己的胸脯,最后愤怒地对着猿又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猿看着离开的猩,心里很是复杂,它连续跑了那么远,来到这里,却得到这样结果,它当然不甘心,然而眼下却只能悻悻而去。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猿就跨越南北距离,跑去找猩,每次的目的和结果都一样,带着希望而去,挂着失望而回。渐渐地,它俩之前那种隔阂慢慢显现了出来,似乎变得更加鲜明,性格更加对立。

      它俩的两种鲜明,把猩铸成了盾,它愿承担责任,保护这世俗的圆角,坚持美好愿的延续,使这种文化得以传承。

      同时将猿擦出了矛,它想挣脱束缚,捅破这命运的屏障,结束无休止的循环,让这个纪元铭为历史,它愈来愈向往外界,憧憬自由,想迎接下个文明的新生。

      两种思想愈演愈烈,直到最后,猿终于痛下决定独自冒险新的征程,放弃了同猩一起的想法。

      在北角海岸附近,猿找了许多树木和藤蔓,将其拼凑在了一起,近半个月后。猿满意地看着这个并排在一堆,可以浮在海面上的物体,它可以为明天的征程去准备一些食物了。

      夜幕降临,海风还在轻轻地吹拂着,飘进树林带着树叶的沙沙声,也增添着生物间一丝凉爽。猿靠在树旁,抬头望着深邃的天空,繁星点点,迷离恍惚地闪烁着,将圆未圆的银月,渐渐升到高空,明月装饰了夜空,也模糊了猿的影子。

      又吹来一阵凉风,猿躺在树荫下,心灵如同被净化了般。我的思想要么落后一个纪元,要么超前一个文明。猿想着想着,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与猿想的不一样的是,在这个特别的时间,猩总算赶来了,出发时刻便延迟了一些。直到下午,猩同这座岛一起,目送着猿朝北方远去,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视野里。

      天边飞来一群候鸟,它们形异不失规整,在落日余晖下,伴随一缕春风,飞向了那抹红霞……

                        二零一八年元月下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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