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青天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宗璞先生搬离居住了六十年的故居时说,“我离开了。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哭。”

大概是在故居中送走了父母爱人,送走了所有牵挂,以至于“上了车,向窗外无目标地招手”,所以没有回头。再回头已是无处可回。

“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我总以为,离开是需要送别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已是仿徨凄凉。无人送行,对影成双的话太过悲惨了些。我们离别时,总希望路边有可回首的人和事的。这样才有相逢的时刻。

燕园中有一条石鱼,七十多年过去了,宗璞先生从少年走到古稀之年,而那条鱼纹丝不动,日复一日的丈量着未名湖中的水深水浅。人是活不过树的,也活不过石头。沧海桑田,物换星移,雕栏玉砌应犹在,总有些事物伫立在那里永恒不变。

生如蜉蝣,转身已是百年。

“在燕园流连的时候,我总在想一件事,在我离开家的时候,正确地说是离开这座庭院的时候,我会不会哭。”

“车子驶出了燕南园,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哭。”

我们总是会这样的吧。今时今日往往会想来日种种。想象着那必然发生的事情真正来临时刻,自己当会怎样,是如何心情如何情景如何思想。要做些什么来缅怀这一段岁月,要怎样的仪式才不留遗憾。

其实当真的到了那一刻,又是另一番光景。此时千言万语会在彼时匿于心头,轻易再难宣之于口。

一本厚厚的历史书,记载了一个民族千百年兴衰荣辱。一个小小的户口簿,承载了一个家庭的聚散离合。死亡注销,移出,市内移出。这几日,我见了各式各样的户口簿。

有的很新,干净整洁,打开后能闻到淡淡的香味,那是户口簿外层皮子和户口页积年潮湿混合的味道。有的很破,用胶带、不粘胶勉强粘起来合成一体,户口页上的字体是用蓝色钢笔手写的,可见年代久远。

有的一本户口本里夹着好多张身份证,一张户口页对应一张身份证,对不上的,那是新生儿和未成年,他们还没有身份证。他们代表着希望和生命。

有的一本好多张的户口簿,只有一个身份证。户口页上醒目的红色印章,死亡注销。死亡注销。死亡注销。对于派出所户籍科的数据库来说,这些人只是一条条数据。人死之后,删除就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户口簿念旧,还留着他们的名姓。

不知道那张身份证的主人,看着户口簿是怎样的心情。经年累月下来,是渐渐习惯了离开,还是思念更重。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或许,他一直都是念着的。

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力。人生有八至,聚散本是常态。人生来就是为了别离的。亲人之间,有这几十年的缘分能够相伴相依,应当知足。

我们每天都在遇见一些不再见的人。就像去年五月份的火车上,与我对坐梳妆的姑娘,转身笑着给我说再见。那语气,就像舍友放假回家,我们很快就能再相见。

来不及悲伤,来不及感怀。

云在青天,水在净瓶。云腾致雨,露结为霜。万物本就各有各的去处。不必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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