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三年,我们学会了假装坚强

  很多年后,我也许会想起2016年夏末的那个午后。阳光掠过棱角分明的包豪斯教学楼,勾勒出灰色的剪影,空气在高温下凝固,有群鸟在影子里起落。广场翘起的地砖,操场雨后的积水,食堂停转的电风扇。这些场景在记忆中印刷成泛黄的底片。

  第一次走进食堂的我捧着饭碗,忙于解决桌上的土豆牛肉。酱汁浓郁,牛肉筋道的口感让我惊讶。可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道土豆牛肉,我将会吃整整三年。

  三年。我无数次地被牛肉中伪装成土豆的生姜骗过,让它酷辣的姜汁盈满口腔,刺激咽喉,也无数次地在午饭后,走过那段并不漫长的道路回到宿舍,融入拥挤熙攘的人群。我们在路上讨论哲学与音乐,讨论文章和政治。我们愤世嫉俗,像每一个傍晚南飞的群鸟,不知疲倦地追求那些缥缈的所谓理想。

  那时候,我们所有人的血液都是滚烫的。

  球鞋在草坪上碾过,远处的篮球应声入网。我们从胡波聊到程耳,从韩寒聊到村上春树。那些戏谑的、狂妄的力量,随着年轻的血液充盈我们的血管。我们坐在散漫的阳光下,在肆意飞散的尘埃中相互交谈,涉及政治、文学,还有流行文化和小道八卦。谈话的内容我几乎已经忘记,但谈话间的那股昂扬的气势尚且留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消退的迹象。

  那时的我们还未确切明白什么是青春,什么是“中二”,但我们模糊地感觉到了,“青春”,这个在冯小刚电影中反复以泛黄滤镜出现的意象,实际上是这种自由和血气,这样的毫不顾虑。青春总是被电影解构,成为爱情、矛盾和莫名其妙的美好,但尚未意识到青春痕迹的我们在众人的注视下朗诵海子诗歌的时候,青春的火已经在我们身上燎原。

  “太阳的山顶埋葬 诗歌的尸体/千年王国和我/骑着五千年凤凰和名字叫马的龙/我必将失败/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

  我们最终胜利了,带着海子的《以梦为马》,我们拿着朗诵比赛的两百块奖金,吃了一个星期的炸鸡。

  那时候,我们始终坚信,我们尚且算是幸福的人。

  直到后来,胡波在家中自杀,程耳电影亏本,韩寒不再更新博客,村上君依旧是诺贝尔奖的候选人。

  海子早早地在1989年长眠于山海关的铁轨上。

  而我们毕业了。


  王小波说:“似水流年是一个人所有的一切。”而我的似水流年,已经留在了八中的土地上。

  也许多年之后,我还会记得夜幕里八中的校门,以及每晚那一束刺穿夜幕的车灯。可是,福州八中——在毕业之际,我竟然无法概括性地描述它。偌大的校园拆分成无数个细节散布于我记忆各处,最终融为一体。而我的脑海中,只剩下这样一幅如黑白默片般的场景:

  昏黄的灯光下,有雨水的气味,飞虫在空中拖拽身影。有人端着碗碟匆忙地吮吸面条,汤汁浸润了他的袖口。有人手捧单词本吃力地记忆着,腋下夹着厚重的课本。有人和恋人肆无忌惮地交换热情,一边警惕着德育主任的身影。有人不时会过头去,寻找人群中一闪而过的漂亮女孩……

  这是一幅迷幻的、燥热的,乱哄哄与热气腾腾的景象,它的场景不是食堂,不是宿舍,不是教室,也不是操场,而是八中的全部。在这里,我开始略有领悟究竟什么是青春的意义。

  高晓松用电影和音乐营造了他的校园时代。我每次听到那些音乐,都感到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可直到我以另一种不同于学生的身份再次踏上八中的土地时,我终于明白,那个我们曾经存在过的时代已经彻底离我们而去。那些白衣飘飘的日子,那些充满荷尔蒙的空气,已经变得那么遥远。

  而我只能用矫情的文字去怀念它。

  一个人对一个学校的记忆,不是来自抽象的名词,而是来自于那些食物、气味、暴风雨,湿透的袜子、球场的汗渍、见过的人,以及那些流经我们身上的时间。人无法抵御时间的力量,也无法对抗遗忘。悲伤的是,那些在社团活动室偷偷玩游戏的日子,那些为了明天的考试奋战的夜晚,那些不想忘却又不得不忘却的时光,即将在一个又一个黑甜的梦里死去。

  遗忘令人难过,但痕迹不会褪色。三年,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这漫长而短暂的时光究竟改变了我们多少。但不可否认的是,当高考考场的铃声响起,我们撕碎书本仰天咆哮的时候,福州八中,这个略显程式化的名字就已经在我们的命运之路上留下了烙印。那是一份成绩单、一张通知书、一封感谢信、一块指路牌。而我们将背上行囊,遵循着这些路标前进,穿上最好的鞋,去最远的远方。

  哪怕再无法回头。

  今天,我在这里写下这些文字,我也许可以说,已经再也没有遗憾了。从此,八中的校门,走出了一群年轻人,他们再也不会轻易忧伤,再也不会谈论青春和死亡,最终习惯于坚强,逐渐成为一个美好的大人。

  只是我惆怅于在这篇文章里,用了太多个易碎的“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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