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死神（二）

易春生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人。他的样貌并不差。典型的国字脸，浓眉大眼，不黑也不白，大鼻子大耳朵大嘴巴，年轻的时候因为瘦削酷似现在流行的韩范儿小帅哥。唯一不同的是，他喜欢打牌，那是他从儿时就迷上的游戏。以至于在饭桌上讲起过去的事，他总会吹嘘自己在学校里 赌火柴棍儿窝窝头的光荣历史。直到十几岁的时候看了周润发的电影，他才发现赌博也可以这么酷，他还试过去模仿发哥，只不过他没有黑色的长风衣和香烟，只能拿爷爷卷的烟叶和父亲的黑色大雨衣充数，墨镜就用玉米杆自己做，他兴冲冲地去照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却像个杂耍艺人，他想着要是自己再长高一点就好了。

玩牌的爱好他一直保留到现在，他还学会了抽烟，他喜欢在深夜里烟雾缭绕的环境里，拿着一副扑克牌和周围的人“勾心斗角”，算计对方的牌面，思考如何出下一张，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赌神》里的发哥，不可抵挡所向披靡。

直到后来去了劳保科工作他才发现，没有什么是不可抵挡所向披靡的，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是零。劳保科就像是掌管死亡的地府，他的办公桌子堆满了死亡职工的档案，他每天一醒来就要面对这些来自死者的信息，他有时觉得自己就像地府里的小鬼，当然这只是对自己的自嘲。可有一次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受欢迎。

那是一个年轻人意外死亡的事故，当他赶到火葬场看到尸体的那一瞬间，晕眩和恶心变涌上了心口。他只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变形的脑袋，在那个长长的身体上往一旁耷拉着，像地震过后的大楼一样摇摇欲坠。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不敢相信几个小时之前这还是一个充满生气活蹦乱跳的年轻人。

他认识这个年轻人的父母，和小镇上很多普通的父母一样，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小镇上，唯一期盼的就是儿子能够结婚生子，过上安稳的生活。当他敲开那对父母的门时，他看到那个母亲开门时诧异又带些惊惧的申请，他们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们意识到了他带来不详的消息，他们想抗拒的神色都表现在了脸上。易春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手足无措，他只能用他们的儿子出了车祸在医院里的谎言蒙骗他们上车。他不安地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从倒车镜里看到那对父母互相依偎，像他一样手足无措，母亲到眼里已经泛起点点泪光，父亲还在低声安慰。他不敢再看，但那位母亲发出我儿子现在怎么样的提问让他再次屏住呼吸，你们到了就知道了，他只能含糊搪塞。他想起那个躺在火葬场的面目全非的年轻人，也许此时坐在副驾驶的位子应该是那个年轻人，他应该正和父母一起去一个新开的饭店，父母兴奋地有说有笑，因为儿子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们一起吃晚饭，儿子低头玩着手机敷衍地回答着父母的问话。。。可是现在一切都毁了，只因为一刹那发生的车祸。

父亲认出了这不是去医院的路，到火葬场的门口下车时，父亲的双腿早已不能自已，而母亲痛哭一声就昏了过去，易春生用力地扶起母亲，把她拖进了车里，他气喘吁吁地看着被人搀扶着吃力的上台阶的父亲，那一刻，他开始痛恨起自己的工作。他痛恨他不是真的小鬼，只是传送死亡消息的信差。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死神来了》的电影，他又想起他刚才敲门时那对父母看到他时惊惧的神情，他有些悲哀。

后来他再开车经过一条常走的铁路时，经常会看到一对熟悉的身影在铁路上来回走着，无论春夏秋冬，就像两只孤雁在天际盘旋。

他曾想再去敲开那扇门，但他始终没有那么做，他想，他再也不会主动去敲别人家的门，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