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了,年儿去哪里了?

       一眸来到距离C城中心广场有三个街区的咖啡馆,走进咖啡馆的真空消毒室,侍者帮他进行了紫外光线加高温蒸汽杀菌,接着引领他进入了隔离室,将客人脱下的全身防护服折叠收纳好锁进柜子,又躬身将他领进了咖啡馆正室。咖啡馆里张灯结彩,窗户上贴着的大大福字,不由得让人在这个不太冷的冬季,心头更加温暖。

        一眸贪婪的深呼吸了一口气,咖啡的醇香混杂在新鲜空气中,好闻到让人目眩神迷,就像快要溺水的人咋吸到纯氧,久旱逢甘霖的沙漠旅人初见绿洲都是醉了。一眸盯着侍者拿来的酒水单,目光来来回回上下梭巡,终于点到了一杯尚在消费能力之内的苦咖啡,侍者询问是否还需要其他的小食,一眸回:“等女伴来了再点单。”

       当一眸回过神刚刚说出口的“女伴”二字,又轻轻的重复了一遍,不觉玫瑰花般的甜蜜充斥整个口腔。他掏出手机,屏保上一个倩丽的女孩正冲他甜甜的笑着,今天是他和他玫瑰花般娇艳女孩的第一次线下约会。

       尽管他们已在网络云端相处了半年,可是受到疫情的影响,即使两个人相隔仅临市,也还未曾见面。每每当他忍受不住相思的苦楚,提出要来寻她时,他的佛儿丝知道他的家世条件和经济状况,总是一次次温柔的安抚他,现在疫情防控紧张,来回两地是要隔离半个月之久的,不能因为儿女情长影响了一眸的工作,为了将来两个人的长长久久,又岂在乎现在的朝朝暮暮。听了佛儿丝安慰的话,一眸又是宽慰于女友的体贴,又是心酸于现实的窘迫。隔离半个月就没了半个月的工资,搞不好还会丢掉现在的游戏设计师工作。一眸正在努力攒钱,希望能尽早搬出4人同租的合租房,搬进带有新风系统的单身公寓,将女友接过来一起居住,以结婚为前提的正常恋爱,一室两人三餐四季就是最大的幸福。

        和女友网上相恋的一幕幕,走马灯般的在脑海里闪现,一眸不时的看向咖啡馆进门的方向,期待下一刻就能看见她的姑娘,直到一杯咖啡快要见底,侍者问他是否需要再续杯,一眸道了声谢点点头。他再次拿出手机,又过去了半个小时,点开佛儿丝的微信,在他发出的“是否到了?我出来接你。”的信息之下仍是了无音讯,拨打电话也无人接听。一眸慌了神,心头百般念头交织,握紧了双手,手指关节嘎嘎作响。

       “先生,刚有位女士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请您查收。”

        一眸迷惑的看着侍者,又盯向空无一人的大门,茫然的接过他递来的信封,拆开只见一张照片,一个陌生女人的照片,是个眉目稀松寻常的女子,是在人潮流动的街头巷尾一见便会忘了的那种,只有那干净清澈的眼神,依稀可以看出佛儿丝的影子。

       手中的照片滑落,一眸颓然的靠在椅背上,心下了然,这才是真正的佛儿丝,一个像路边野草而非娇艳玫瑰的女孩。难怪她在听说过年想要带她回家见父母后,找了诸般理由推脱了好久好久,直到听说他已瞒着她来到C城,只为了见一面,这才同意在咖啡馆的相约。

       而她并没来见他,这是在无声的告别,还是把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里呢?一眸羞愤的一拳砸向手机,屏幕上倩丽的佛儿丝正对他微笑,那勾起的嘴角现在看来,怎么带上了嘲讽的味道。

       一眸也不知是如何结了账,穿上全身防护服走出了咖啡馆,六神无主只想尽快回家,却鬼使神差的走到了距离咖啡馆三个街区的中心广场,中心广场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尤有你这里断垣残壁痴心错付,他那边彩灯张结好不热闹的感觉。一眸自嘲的一笑,更往他伤口上撒盐的是,还有人正在求婚,男孩跪在地上捧着鲜花,痴痴的望向站着玫瑰花海中的女孩,女孩哭着捂着嘴,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点着头奔向了她的幸福。

       看到此情此景,一眸想起她曾说过的话,“只有在中心广场,摆上999多玫瑰,我才会答应某人的求婚呢!”说着话,屏幕那头撅起的小嘴煞是好看。

        一眸眼中亮起的火花默的熄灭了,他转身低头,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人群中那个并不起眼的人,眼中氤氲着雾气,哭成泪人儿的女孩,而她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泪两行。

       心底升起一股暖流鼓荡着胸腔,冲散了积蓄的憋屈和愤懑,直冲天灵盖。一眸飞奔向她,拥她入怀,正想要拥吻他的女孩,却撞了个满怀,全身防护服还真是让人无从下口。两人相视一笑,都说若是在咖啡馆该多好啊,而此时华灯初上,月挂西勾。

       次日清晨,当一眸睁开眼,看见躺在他臂弯里,洗去铅华、卸去美颜磨皮束缚的女孩,睡意正酣沐浴在晨光中,单纯美好的像个新生的婴儿。一眸轻揉她的发丝,打量着屋里档次不低的家具摆件,想起佛儿丝说这是家里给她这个独女购置的房子,上班近又配备新风系统,价值应该不菲。一眸的心里又升起一股惆怅,自己这个偏远穷山村里出来的毛头小子,凭什么拍着胸脯说能给人家姑娘幸福。

        佛儿丝倒是满不在乎的说,她老爹就她一个闺女,从小到大她喜欢的她爹就喜欢,就得喜欢,昨晚就电话口头通知了她爹,隔天就带未来女婿上门,让他恭候大驾,听的一眸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瞠目结舌。

        当一眸提着一箱抵得一个月工资的名贵酒水,跟着佛儿丝跨进这个深门大院,看到佛儿丝父亲当着女儿面不好发火而克制隐忍的客气,和佛儿丝母亲不加掩饰斜眼瞥晲的高傲,一眸如坠冰窖,还好有佛儿丝温暖的小手紧紧相握,才能对抗二老眼神的冰冷。

        “买不起房子休想娶我女儿,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我老李辛辛苦苦当个宝贝养大的闺女,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当佛儿丝拉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出时,佛儿丝父亲的话还响彻耳畔,哎,谁家的儿女不心疼。

        一眸垂头丧气的登上回程的火车,听着电话里佛儿丝沙哑的哭声,他拒绝了佛儿丝的挽留,也不愿佛儿丝来火车站送她,毕竟男儿有泪不轻弹,有些独自面对可能也是为了保护男人最后的尊严。“放心,我会想办法解决,你好好的。”一眸柔声安慰着,可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办法到底是个什么办法。

        浑浑噩噩的回到宿舍,同事们都在欢声笑语,打包收拾着回家的行李,小赵将满满一包没洗的臭袜子塞进行李箱,小莫笑他:“过年回家带上这毒气弹,都不用穿全身防护服了,绝逼十里之内无人敢靠近,防疫力顶格。”话音刚落,屁股上狠狠挨了一脚。

       一眸郁闷无言,没有加入室友的插科打诨关门回屋。坐在床头望向窗外的一轮明月,深呼吸一口气打给远在一千公里之外的阿妈。奇怪的是,平时铃响不会超过三声接听的电话,这时却无人接听。一眸疑惑阿妈这是在准备多少年货啊,

       连他的电话都顾不上接了,不禁摇头哑然失笑,郁结的心情顿时宽慰不少,果然都说家是疗伤的好地方。

       直到他拨通第三遍电话,那头才传来阿妈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的声音,“儿啊,儿啊,咱家要拆啦!村主任前脚刚走你电话就来了。”

       一眸吓的一惊,从床上跳起身,“拆,为啥要拆咱家?出什么事了?”

       他娘说:“还不是城里那些有钱人看中了咱们村子偏,空气好,城里头环境不好了,家家都得装那个什么清风系统,贵的要死。”

       “阿妈,那是新风系统,用来隔离过滤空气里的传染源的。”

       “哎是是是,新风系统哦,我晓得啦。村主任讲噢,有开发商看中了咱们村子背山靠水,坏境优美,可以开发成什么休闲度假区,能给我们一大笔拆迁费,你阿爸这个死脑筋不愿意搬,刚刚还跟人村主任拍桌子,把人给骂走了,真是把我给气的头都发昏了呦。”

      “哎阿妈您慢点说,也别跟我阿爸生气发火啊。”

       他娘猛灌了一大口水,顺了顺气接着说:“你晓得吧,我后来就说了一句话,这犟老头就不说话了,我就说咱家要是不拆,你哪来的钱给两个儿子在城里买房娶媳妇?”

       一眸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揪了一把,心肝生疼。

       阿妈还在兴奋的说着,“儿啊,等拆迁费发下来,就可以给你在城里买个好点的房子,也装个啥新风系统,娶个能过日子的媳妇儿……”

       电话的那头传来阿爸重重的一声叹息,一眸也随着那声重重的叹息,怅然若失的陷入了沉思。

        记忆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子,年复一年的在田间劳作,纵横交错的干旱水田爬满了他脸上的皱纹,日渐弯曲的背脊像极了村东头的那头勤勤恳恳的老水牛。每当一家人围坐在大木桌前吃年夜饭时,阿爸就会从胸前的棉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泛黄的小本子,像小孩子献宝一样的,一件件跟家里的长辈小辈们,絮絮叨叨说着家里这一年的收成,最后难得的憨憨一笑,露出被旱烟熏黑的牙齿,举杯提议一家人喝个团圆福酒。落土归乡是这个沉默寡言汉子一辈子最大的期盼,但他也能理解少小离家的儿子们在城里打拼的那份不易和心酸,一声叹息何尝不是父爱无言。

       一眸收回思绪,深呼吸了一口气,似是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打断了此时已是语无伦次,但还是异常兴奋,再不顾电话费唠唠叨叨的阿妈,“阿妈,我遇到了一个好姑娘,她叫佛儿丝,今年我带她回家过年。”

        电话的那头,静默了片刻,就传来兴奋的如同东屋屋檐下小雀儿叽叽喳喳欢快叫着的阿妈的喊声,“老头子听到没,咱儿子要带媳妇回来啦。”

       佛儿丝一路上饶有兴致的托着腮,听着一眸讲小时候村里过年的趣事,一家人围着大灶台各司其职,阿妈是大厨,几个婶婶是帮厨,刚出锅的藕圆子、肉圆子炸的金黄,散发的香味把隔壁小孩都勾馋哭了,每次还没上桌就被他和弟弟躲在桌底下偷吃掉大半,而且最后剩下的总是藕圆子多、肉圆子少,恨的阿妈抄起大锅铲子就追着两个小兔崽子满村的跑。阿爸也总会护在他们身前,一边跟阿妈打哈哈,一边板着脸说要找点事让他们干,就带着他们一人拿着一个小汤勺架在小炭炉上,夹起一块肥肉那么一滚,再倒入金黄的蛋液,手腕轻轻转动一圈蛋皮就成了,再裹上肥瘦相间的肉泥,撒点香葱,小筷子一对夹,哎就是一个要勾引人犯罪的蛋饺,小哥俩咽着口水对望一眼,无奈的认命继续干活,经受着诱惑。等盘子快被装满,阿爸就会掏出烟袋在桌上敲两下,转身出门抽口烟,回来一个人默默把空了盘的蛋饺再做上。

       在气候还没全球变暖之前,在那个冰冻在北极永冻层的远古病毒还没被融化释放的时候,每到冬季家家屋檐下还会有晶莹剔透的冰溜子,过年阿妈做的一道拿手好菜就是油炸冰溜子,那滋味真是冰火两重天,屁股炸翻天。佛儿丝笑倒在一眸的怀里,只是听着,佛儿丝就爱上这个夏有蝉鸣冬听雪,远离人烟的小村落。

        火车的喇叭兀的响起:“下面播报一则通告,春节将至,为维护广大市民安全,请出门穿戴全身防护服,禁止走亲访友、禁止聚餐集会,预祝大家新年大吉、阖家安康。”全车有片刻的沉默,忽又恢复了喧闹嘈杂,一眸转头望向了窗外。

       一眸牵着佛儿丝的手下了火车,赶赴在小村庄的最后一段路程,或许也是在赶赴人生中最后一个真正有年味的春节。当他兑现承诺,终于可以带个女友回家过年的时候,却蓦然发现留在心底的那个家正随着春雪消逝远去了。

       (齐帆齐第12期28天写作营,第1篇主题文4166字,累计4166字;22年度年度营第1篇主题文4166字,累计4166字 )

你可能感兴趣的:(雪化了,年儿去哪里了?)